一夜无眠,不敢再睡。
天才刚刚蒙蒙亮,邢克明盯着床头上摆着的铃铛已经想了一夜。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的事情,比如要是那个女人化作厉鬼找到自己头上来了,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死法;比如,他头七的时候诚心诚意的给那个女人烧纸,她会不会念在他还算是有些良心的份上,放过他一马;比如,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他会不会和那个女人是一样在水底窒息而死,而后死后被泡化;比如,不知道死后投胎是不是真的会有下辈子,如果有,那么他下辈子希望自己也依旧是个男人,而不是投个女人胎,因为女人在这个村子,太苦了。
当然,他还想到了那个女教师活着的时候,并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那个女人这一生的活法。
她是村子里第一个买回来的女人,当年刚买回来的时候,经常跑,村子里心齐,看见了总是会去大胡子家通知,或者帮着他拦住,于是她跑了无数次但总是会被抓回来。
那个时候瘸腿大胡子不知道疼人,每次抓回来总是把她往死里打,晚上的时候还不忘折腾人家,那个时候村里的人好新鲜,谁都不会去帮衬她一把。
后来,她生了孩子,日子才过得好些,可还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大胡子死了,大胡子的老母亲生病了,那个时候她其实是可以逃走的,但那女人心太善良了,竟留下来照顾大胡子的家。
再后来,她给孩子们教书,帮他们长知识,见人都是几分笑脸,谁家有个困难,都会去帮衬一下,她把自己当成了村子里的人,但村子里的男人,始终都将她看做是外乡人。
终于,他拿起了那个铃铛, 乘着清晨的光亮去敲瘸腿大胡子的家,他想确定一件事,就是,那个铃铛究竟是不是当时那个女人脚上栓的那个铃铛。
敲了半天,惊动了里面沉睡的孩子,而后听到了小铁一声凄厉的哭喊,邢克明心里一慌,知道了里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个时候倒是真要感谢这个村子的古怪规矩,夜半不封门,家家户户的门只是关着都不上栓,邢克明急忙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大胡子的老母亲被吊在了房顶上。
邢克明一个大老爷们,也算是红白喜事见过不少,也给别人抬过棺,见过各色死人的样子,但,那个老母亲的死相是他活了多年见过的最为惨烈的死相了。
老母亲的肚子被划拉开了一道小口子,露出了里面的肠子,那肚子里的肠子被拉了出来,都没割开就缠绕在了屋顶上的吊灯上面,套着老母亲的脖子就这么被吊在上面,就像是牲口一样,摆在了眼前。
苍老的肚皮上是下垂的肉,松弛的肚皮上开了个小口子,肠子后面,隐约可见肚子的器官。
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邢克明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就跪倒了在了地上,此刻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半响才听到了耳朵里充斥着小铁凄厉的哭喊,邢克明腿脚使不上力气,半响稍微缓和些才急切的安慰孩子道:
“小铁,快闭上眼睛,用力闭上,不要睁开,你等一下,叔叔这就过来。”
他腿脚使不上力气,眼里再不敢抬头看那个老母亲的样子,就这么一步一步的爬了过去。
身上的衣裳在血水里被浸湿了,粘腻浓稠的血在随着他爬行的过程中在地上拖出了好长的几道印子。
他爬到了孩子身边,一把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蒙住了他的眼睛,一边安慰道:“小铁,你做噩梦了,叔叔带你离开。”
孩子还是一直哭闹,邢克明捂住了他的嘴巴,阻止了他的吵闹,连忙悄悄的在他耳旁说道:“小铁,你在做噩梦呢,乖,别哭,再哭的话,怪物就要来找你了。”
孩子被吓坏了,他年纪虽小,听了这话心里不是十分的清楚,但对于死亡和恐惧也是明白个几分的,与生俱来的对面尸体、鲜血之类的恐惧让他害怕的停止了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邢克明缓了缓,一把将他抱起,冲出了门外,乘着清晨的微光飞快地跑回家收拾了几样东西。
奔跑过程中,他的脑子里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天性懦弱的他,在此刻,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逃跑。
带着小铁离开这里。
小铁的身份特殊,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本来就因为祭祀这个事情将整个村子弄得人心惶惶的,到时候,这个孩子哪里会有人待见他。要是村里再看见了死状惨烈的大胡子家的老母亲,定是一定会将整个事情和那个女人联系在了一起。
万一以后出了些更加邪乎的事情,难免愤怒的村民会将怒气撒到小孩子头上,到时候,若是再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哪里还拦得住?现下不如直接带着他逃命还好些。
邢克明的心还算是良善的,逃命的时候还想着将小铁给带上。
两人乘着清早无人,就拼死的往翻过四峰尖,要赶去猫儿宕那里。
其实,那天,和邢克明一样做噩梦的,又何止一两个?有胆小的,也和他一样,收拾了包裹,心里惶惶的带着家人和包袱要翻山过去找猫儿宕的远房亲戚。
那天,四峰尖的雾气比以往的时候来得更浓些,能见度极低,浓稠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脚下的路才能看的见。
邢克明带着小铁虽是一路跌跌撞撞,但终是畅通无阻的过去了。
但,其余试图逃跑的人,始终没有走出那个山林。
*
浑身是血邢克明抱着孩子突然的出现在了猫儿宕,引起了村子的一阵骚动。
一个无依无靠的汉子和一个年幼的孩子,挨家挨户的乞讨借宿都被拒绝了。
几天后,有人看不下去了,悄悄的借了村部的电话打了县里面公安局的电话报警,说是看见有个汉子浑身是血的带着一个孩子出现在了猫儿宕,到处乞讨,那个血糊糊的衣裳,看起来就像是杀了人一样。
于是不出二个小时,县里的警车一路飞驰的开过来了,将坐在路边惊魂未定的邢克明和孩子一起带上了车,送到了县里。
邢克明被很多大盖帽带去问了话,他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实人,便一五一十的将梭子沟里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清楚。
包括人口买卖、活人祭祀、死得蹊跷的老妇和发了疯的老祭祀等。
他说了许久,说得非常的详尽,里面竟是些听起来天方夜谭但又像是着着实实的事情。
县里的公安局经过开会分析,有一个领导带队,派出了一行十人的警员带上了装备去了梭子沟查看,连夜那一行人就面色惨白的回来了,没人敢在那里停留,除了一些常看血腥凶杀案的老民警还能扛得住,几个新警回来之后就抑郁了,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梭子沟发生特大碎尸惨案,一夜之间死了近百人,震惊全国。
两天后,沉默的邢克明在被问了无数次话后靠在角落里发呆,小铁不知道被他们带去了哪里照看,忽然听见了有人喊他的名字“邢克明。”在一群穿着整齐的制服的大盖帽之间,看见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老头儿。
两撇八字胡,左边嘴角下长了颗痣,后脑勺古怪的扎了个翘起来的小辫子,花白的小辫子滑稽的插了朵小黄花,虽是身上穿着挺直的中山装,但形象却是个缩头缩脑,一脸猥琐样的小老头儿。
小老头走到跟前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有贴着他的脸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说道,“邢克明,你的命可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