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罪人。”
就在听到了老人的建议的那一刻,这些堂堂的男儿的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引发河神发怒的“罪魁祸首”,女教师。
一群忍受不了折磨,有些异想天开的男人在一场长久的沉默之后,悄然达成了一种协议,那就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选择一个合适的日子举行祭祀,准备好的猪、牛、羊,按照最盛大的祭祀的排场来。
但,这些都是幌子。
他们想要在不惊动女教师的情况下,想个让她安然进入水塘里的法子。
这次祠堂的一次集会时间不长,只一个小时左右,而后在沉默中散了,但村子里要举行祭祀的消息以光速在村子里传播开来。
男人们和那个老人都心知肚明,只有那些被买来的外乡的女人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
这一天,是个适宜祭祀的好日子。
村里的那个小水塘可能是因为前些天下雨的关系,里面的水比前些日子要深很多,池塘旁还堆积着前些天动土的时候堆在一旁的碎石和土堆。
这一天的早晨,破天荒的,老母亲亲自下厨,为女教师做了一顿早饭,还加了个鸡蛋。
当时,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但被老母亲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弄得颇有些尴尬的女教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被骂怕了,诚惶诚恐的吃下老母亲做的早饭,虽然味道不是很好。
不多一会儿,老母亲从尘封的箱子里拿出了件保存的非常好的一条红裙子,还从箱子里拿出了她珍藏多年的首饰盒,里面只一个金镯子,和一条脚链,上面拴着小铃铛,非常的精致可爱。
老母亲摩挲着女教师的手,看了眼在她旁边乖乖的吃饭的小孙子,说道:
“我们这里的规矩多,旧风俗可不比其他地方,今天村子里祭祀是个大事,要打扮得干净得体些,不然亵渎了神灵,是不好的。”
女教师信了她的话,连忙点头称“是”。
老母亲虽是腿脚不方便,但还是坚持帮她将红裙和首饰穿戴上: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我念你自从我儿子去世之后一直照看我们爷孙,今天就将这些宝贝送给你,也算是对你这些年尽心尽力的补偿。”
女教师诚惶诚恐,几番推脱不掉之后,便接受了。
那天,她穿着十几年来从未穿过的好衣裳,梳洗打扮一番之后,门口有人来喊,“老师,你快些,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抹了一下头发,答应了,三两步就跑出了门,她的孩子还小,她害怕人多拥挤,自家的孩子危险,便没有让她跟着自己出门。
来喊她的是隔壁的汉子大徐,她还不太习惯自己忽然穿的漂亮了些,一边走,一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裙摆。
走着走着,刚出门没多久,忽然就眼前一黑,往下一栽,不省人事了。
*
这天本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不知道何时,天忽然就阴沉了气来,还刮起了大风。
摆放在水塘前的用彩纸圈串成的幡被风吹得“刺啦刺啦”的响,活的猪、牛、养各两头已经被人挂上了大红花,就等待着时候一到,扔进水里。
水塘的中心飘荡着一张竹排,上面用美丽的各色的鲜花装饰,摆成了最为唯美的样子。
竹排上躺了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眉目清秀,双目紧闭,赤着脚。
是这里为他们的孩子教了好多年书的,女教师。
掌管祭祀的老人穿了一件黑色的上面有着八卦图案的衣袍,拿了桃木剑,点了香,嘴里开始念叨起来,语言时快时慢,很是晦涩难懂,有年纪大的人在一旁冷着脸观看,知道他念叨的大意是,请求河神息怒,祭祀准备妥当,请河神收下心意之类的话。
这个时候,风猛然的就大了起来。
可能因为药效的原因,这个时候,女教师因为身穿红裙很是单薄,被这大风吹得给冻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来,发现自己有些恍惚,竟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而后她的目光扫视四周,发现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来了,隔着水塘和她遥遥相望。
她恍惚间笑了起来,招了招手,和那些对岸的人打招呼,却看到了那些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而后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
她楞一下,试图站起来,但竹排在她试图站起来的时候晃动了一下,有些摇摇欲坠、坠入水底的意思。
这个时候,她才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脸上显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嗓子里发出的尖叫前所未有,虽是隔着水塘,但清楚得能穿破所有人的耳朵。
她稳住了自己的身子,站在竹排上指着村民几欲癫狂:
“你们在做什么!”
她似乎看着对岸的架势,想到他们口中的祭祀,有极大地可能,是活人祭祀,而牺牲品,就是这个最初提议要填湖建学校的自己。
对岸的人,除了那个老人一直在不停地作法,其他的人,并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早上临行前,老母亲的不同寻常的举动,此刻,她的心已经开始发凉。
她开始嚎啕大哭:“是我啊,教你们的孩子识字读书的老师!是我啊,是那个只要你们开口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就一定会伸出手的老师啊!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了么?”
她指了指藏在了后排的男人:
“徐工全,你家有个什么事情要帮忙的时候,我什么时候推辞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那个男人听到了她点名,往后缩了缩,再看了眼那些脸上起了红疹的男人们,难受的低下了头,自言自语的悄悄说道:
“对不起,只有牺牲了你,河神才能息怒,才能有更多的人活命。”
而此刻他身边的那些男人也同意的点点头,虽是心存了愧疚,但终是觉得自己是无罪的。
徐工全的这种牺牲少数拯救多数的自私,和站在了众多的一处决定了一个无辜人的性命的思想,同这些站在河岸边的所有人一样,以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是迫不得已,但是却是必须的。
他们狂妄的认为,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还是个外乡买回来的女人。
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残忍的选择到了他们认为对的一方,罔顾了一个柔弱的女人的性命。
不多一会儿,狂风大作,老人的作法已经停了,那些面目全非的男人们抬了被绑好的猪、牛、羊扔进了水塘里,这些祭品,在投进了水里后,连个翻腾都没有,就沉了下去。
暗沉的水里开始蔓延了一种血色的漆红。
这个时候,风力带着竹排在水中晃动,平日里和死水一样的水塘开始从中间打着漩。
女教师见状,一边哭嚎着喊“救命”,一边趴在了竹排上不停地用手划着水,试图往岸上靠,但那水中间的漩涡吸力很强,竹排在女教师的划动下依旧在原地打着漩。
漩涡原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
不知道划了多久,她已经完全脱力了,像是初来这个村子里时候挨了无数打之后一样,她瘫坐在了旋转的竹排上彻底绝望了。
她看着对岸那些面目全非的男人,心中还有些最后的一丝希望和眷恋。
她向着对岸的男人们鞠躬,哭喊着:
“求求你们,让我见见我的孩子最后一眼吧!”
声声泣血。
终于,一直藏在了最后的老母亲巍巍颤颤的走到了人前。
她伸出了老树皮一样的手,朝着远处的女教师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会照顾小铁的。”
泪水涟涟。
“为什么!”
“不为什么,要怪,就怪你是个女的吧!”
胸口心脏阵阵的抽搐,她用手攥住了心口,绝望地摇摇头,喃喃自语:
“这人心怎么捂不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