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话 乌篷船(9)
接上一话。
年家宴叹口气,认命地拿起来小小碎花棉袄,上面是好多好多小小的盘扣,他一边给孩子穿衣服,一边叹气,“怎么搞哟,这么大了还照顾不了自己,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爷爷要去哪里?”
“爷爷迟早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你一个人该怎么办那!”
“爷爷去什么地方?能不能带上我?”
“不能,爷爷去的地方远着呢,可带不了你!”
“那没有关系,爷爷告诉我是哪里,我去找爷爷。”
年家宴叹口气,“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寅,太远了,你找不到。”
“爷爷不要小瞧了小寅,我肯定能找到!”
“好,好,好,到时候,爷爷就等你昂!”
“对了,爷爷,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小男孩趴在我的身上,我好怕!我想要爬起来跑,但是怎么都动不了!我好怕。”
小年寅想到了这里,声音里带着哭腔,一把用小胳膊圈住了年家宴的脖子,挂在了年家宴的身上。
“不怕不怕,那是被梦魇住了!”
“什么是被梦魇住了?”
“就是被自己造出来的梦给困住了,不知道自己在梦里,以为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被困着出不来。”
“那我怎么知道什么是梦,什么是真的呢?”
“简单啊,你找找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啊,若是被困在梦里面,要找自己最为信任最为熟悉的东西,等你看到了那个东西,自然就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然后,只要拿到了那个东西,你就可以逃出你自己制造的梦境了!”
这段记忆,被小年寅之后吃饭、穿衣、上学、玩闹的记忆给压在了记忆最深处,压到她根本不记得原来她和爷爷居然还有过这么样的一段对话。
直至她看到的画面又回到了黑暗中,但耳边还是响起来爷爷的话:
“简单啊,你找找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啊,若是被困在梦里面,要找自己最为信任最为熟悉的东西,等你看到了那个东西,自然就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然后,只要拿到了那个东西,你就可以逃出你自己制造的梦境了!”
这个话不知为何,像是暮鼓晨钟,敲得她心里直突突的跳。
那么从她踏上乌篷船的那一刻起,什么才是她最熟悉的东西?是那条乌篷船的船桨?是无脸人手里的红线?是落水鬼口中的提示?还是,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曾见过一面的鬼新娘?
咚咚咚,咚咚咚,她在黑暗中能听到自己如同战鼓擂动的心跳声,眼前的画面幻化成了一个扭曲的空间,调色盘在空中被打翻了似得,变成不规律的漩涡状,使得多看了两眼,甚至觉得马上要掉落进去,消失不见。
就在她快要迷失在了这个画面时候。忽然耳旁发出了一声冷笑 ,pia的一声,脸上是火辣辣的疼,脑袋被打歪到了一侧,牙齿磕到了口腔内壁,血腥味自口中蔓延开来。
猛然挨了一下力道十足的巴掌,将年寅的火气给打出来了,她往外呸了口带血的唾沫,抬起眼睛,就看到了鬼新娘站在自己的眼前,脸上面无表情。
而放眼她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白骨堆积而成的山,白骨山的中间,有座石塑的高台,上面躺着个尸体。远远看着,那个尸体穿着火红的婚纱,那层层叠叠的裙摆绽放在了四周,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待年寅将目光锁定在了鬼新娘身上的时候,心里却开始了前所未有的通透,从一开始,她进入到了一个荒诞的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鬼新娘,熟悉到,她不知何时愿意相信她嘴里的每一句话,熟悉到她甚至在乌篷船上撑船的时候忘记试图挣脱这个世界。
年寅瞪大了眼睛,以从未有过的细致和耐心,仔细的观察鬼喜娘,她的眉目间的小痣,手上拿着的利器,她依旧穿着那身初次见面一晃而过的衣裳,在这个白骨成堆的山上,耐心的用她身上的血在四周画着符文和字。
她身上穿着的大红喜服,上面用金线缠绕出了缠绵暧昧的图案,不是龙凤呈祥,不是鸳鸯戏水,是一种说不上韵味的图像。
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跟个炸雷一样,她,终于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那个大红色喜服上用金丝线绣着的图案,莫不是她的用引路决点燃的那张黄符的图案!
想到这里,一切好像觉得像是无解的东西,似乎也开始说得通了。
年姑娘的脑子飞速的在旋转,拼命地压制着狂跳着的内心,从她现在看起来马上就要被献祭的架势来思考,从那个一直在眼前晃动的裙摆上的图纹来思考,她想来想去,只得回归初心,得出了一个逃出梦魇的结论。
点燃裙摆,用引路决,从这里逃出生天。
像是知道了她心里的想法,在地上用血绘图的鬼新娘回过头来一笑,脸上是赤裸裸的嘲讽,好像分明就是嘲讽她,就算你发现了这个符纹又怎么样?你能打得过她,点燃那个裙摆么?
年寅回望她。第一次露出了笃定的笑。
可以,可以办到的。
下术请神。
她在来鬼市之前唯一掌握的术法,也许用上一次,就能打败她。
不知觉下,被红绳锁住的琵琶骨没有那么疼了,好在她的双脚并未被捆绑,可以让她在地上踏出一些看起来像是跳大神一样奇妙的步伐,一步两步,扭动着疼痛剧烈的身躯,脚下坚定,步伐沉稳,不曾停歇,虽是越往后,步伐越是沉重,但每多走一步,她的身体里就多了一分力量。
诡异的空间里,不知何时在她的头顶聚集起了一团灰色的乌云,而后这里狂风大起,吹得空中胡乱飘着那些白骨,头骨、跖骨、残骸、支架,甚至祭台上躺着的尸体都被吹到了台下。
鬼新娘站定,红色衣袂在狂风中翻飞。
一道电闪雷鸣从头顶的乌云直劈而下,年寅站在原处,并未害怕。
一股强大的力道涌进了她的身体里,她的意识被挤进了狭窄而小小的空间里,她亲耳听见自己发出了嬉笑的声音,连带着伸手强行拔出了钩在自己琵琶骨上的钩子。
声音里是让人受不了的多情和嗔怪。
主人,怎么才唤我出来!
得,一进入了她身体就有了灵智的小红,简直化作黑暗里遥望的圣光,拯救迷途羔羊的救世主模样,激凸得年寅打了个冷战。
以下是年寅在外人看起来自言自语的对话:
主人,我好想你哟!
少废话,先帮我除掉她!
主人,你喜爱我多些,还是喜爱那个狐狸精多些?
闭嘴,能打完出去再说么?
......
委委屈屈的声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