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打从香柚回来以后,忆潇湘来玉茗堂明显频繁了,有时竟然月尾连着月头住,一呆就是十天,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香柚,“你找些好泥巴,我找人去弄些好的花盆、花根,咱们下回要种些花,这茶山上太素了,得有点鲜艳的。”甚至,他还约上些朋友来品茶,评酒,赏古董,闹得玉茗堂喧腾不少。大家都觉得这样闹热过得才算是日子,独有明月的脸色提前进入冬季,又干又冷,更加难得见一点笑意。

又是无趣的一日。明月睁着眼睛看磨砂玻璃上透亮的日影,耳朵里都是香柚和忆潇湘的声音,比枝头上的雀鸟更加刮噪。不就是几株桂花树嘛,值得这么大呼小叫的,至于吗?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也是无法入睡的。这么安静的地方,一点点声响都能搅动秩序。愤然地掀开被子,明月赤着脚跳下床,在冰凉的地上转了两个圈,终究还是难耐地气的阴冷,泄气地套回软拖鞋。

看看快到正午了,都没见他们回来吃饭,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的明月被饿得火冒三丈,忍不住跑到玉茗堂后,看看他们究竟做什么。只见忆潇湘只穿了一件灰布衬衫,挽着高高的袖子,正起劲地和香柚在挖树坑。

明月看着他们认真的样子,不知怎地就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忆老板,这里没我什么事,我能回原来做事的地方吗?”

忆潇湘头也不抬,继续挥动铲子,“你走我不强留,只是过两天我有个朋友要来这里玩几天,人少了有些冷清。”

十月里虽然凉了,可毕竟大中午的太阳这般在头顶上煎着,还是热得人身上冒汗的。刚才站着看他们忙活,明月身上都热透了,可现在,听忆潇湘这么一句话,她的手脚变成一片冰凉,冷得还有些发抖。看看身上手上都是泥巴块的香柚,明月忽然挤出一脸笑,甜甜地说:“有香柚在呢,不怕的!”一面扯了香柚,伸手去摸她汗津津、蜜糖一样亮闪闪的脸,“二十岁刚出头的姑娘,哪个不标致?更何况香柚长得也不差,再打扮打扮,换身时新的衣裳,保准谁见谁爱!”

香柚惶惑、老实地任由她扯着,傻气地微张着嘴,搞不懂是该笑还是该恼。忆潇湘慢慢抻直了腰杆,扶着铲子站着,定定地认真地看着明月,晒得发干的薄嘴唇微微抿着。明月被他看得缩了脖颈,低了头,松开香柚,蔫蔫地退回屋去。

等她走了,香柚不自在地搓搓手上干结的泥巴,“又有客人来吗?”惴惴地看看自己身上脏了的靛蓝棉布衣裤,“我这个样子——我嘴巴很笨的,不懂陪客人说话,我妈就常骂我!还是明月乖巧,嘴巴里一套一套的,我不得!”

忆潇湘抬手摸了摸她晒得发烫、丰厚的头发,“你不用跟谁说话,跟我说话就好了。快点挖完这个坑,吃过午饭就得种树了,要不,就把它们晒死了。”

香柚不大的眼睛成了两弯黑色弯月亮,脸上的笑像晶莹的蜜糖闪闪发亮。忽然,弯月亮变成了玻璃球,“你刚才摸我的头?你手上都是泥巴!哎哟!”

“对不住,对不住了!”忆潇湘看着她快哭出来的紧张样子,嘴巴就是合不拢,越想正经地道歉就越不正经了,把香柚气得两个腮帮子红彤彤。

过了两天,忆潇湘的朋友来了,是个潮州人,一口潮州话嚷嚷得屋瓦都要掀落下来。

香柚从来没听过这种话,只顾着留神听新鲜,一错手把茶杯搁歪了,洒了陪潮州人来的女秘书一身绿茶汤。她慌忙扯了条雪白干净的毛巾,诚惶诚恐地小心替女秘书擦水迹,一面不住口地道歉:“真不好意思,看我毛手毛脚弄的好事,真是对不住!你们老板说话太新鲜了,我都听呆了,真是不好意思!”

潮州老板哈哈一笑,满口烟黄牙都露了出来,“我新鲜?姑娘仔,我睇你才新鲜呢!”

香柚不懂这些风月话,讷讷地陪着傻笑了一阵,一心还是惦记着女秘书的裙子。女秘书不悦地挥开她的手,很是嫌恶地嘟哝着,“乡下村丫头,粗手笨脚!”

忆潇湘和颜悦色地叫香柚去厨房帮忙,又叫明月把小点心端上来给客人尝尝。

艳光一闪,明月那身火焰红高领露肩紧身曳地连衣裙点亮了整个黑灰色调为主的厅堂,尤其是那对高耸如峰的坚挺处,别出心裁地开了一道裂缝,一举一动间若隐若现,搞得见多识广的潮州老板也看住了,茶色眼镜后的眼睛眯缝着只在那里转悠流连。

明月微微弯着身子,饱满的酥胸把胸口的裂缝撑得更大,一抹雪肤,春色荡漾,一边扑闪了描画精巧的双眼,甜甜地问:“这个是藕粉桂糖糕,那个是蟹黄牡丹饺,吴老板,您要尝哪个?”

吴老板眼睛钩钩地浏览着春色,皱了鼻子却猛摇头,“不中意,不中意,这么个美人,端出来的东西得跟你一样,好看又好吃才行,换点别的!”

明月似喜似恼、娇俏地白了他一眼,背对着他走了下去。吴老板看着她整个暴露,直到臀部曲线上端才收住的挖空露背装,暗暗地咽了一口唾液,摘下茶色眼镜,俯身到忆潇湘近旁,偷偷跷起了大拇指。忆潇湘会心一笑,端起茶盅遥敬了他一个。

不多时,明月妖娆地荡过来说可以入席了,忆潇湘站起来,吩咐:“明月,吴老板是贵客,今晚你要关照着他。”明月笑笑地走过来,依着吴老板手边,“吴老板,请!”

席面丰盛,菜肴名贵而清淡:清炖杨妃乳,乳鸽焖香鲍是主菜,汤是木瓜海底椰炖排骨,下酒菜是金不换炒薄壳、翡翠鸳鸯虾、清蒸江刀鱼;随饭的小菜也是以爽口为主,蒜米拌苋菜、老豆腐锅贴、野椿炒鸭蛋。

明月殷勤地给吴老板布菜,敬酒,娇滴滴地陪他说话,但吴老板若想毛手毛脚吃点豆腐,都会被她巧妙地避过,只弄得吴老板心痒难搔,眼里除了她别的都放不进了。女秘书几次想插话都被冷落一旁,想去搭讪忆潇湘,忆潇湘也是冷淡有礼地拒人千里,只好呆了脸干坐着。

酒过三巡,明月挨近吴老板身边,热热的气息挠得他耳朵发痒,“就这么几个人干坐着喝酒多没意思,不如把其他人也叫来,一起喝酒,多热闹啊!”

吴老板得她软软地一挨,心花怒放,当然极力附和;忆潇湘自然不好扫他的面子,便说:“这样吧,我们来行个古酒令,喜上眉梢。”

老王依照吩咐端来了红梅小鼓,从花尊里抽了枝长茎香水百合,“我击鼓,你们传花;鼓停,花在谁手上谁就喝一杯。”大伙没玩过,觉着新鲜,都说好好好,闹着开始。

老王的鼓点倒敲得在行,轻重疾徐恰到好处,点得人心跳。

花在众人手里转了两圈,到底停在了吴老板手里。明月娇笑着亲自把酒杯送到他唇边,“您是贵客,果然应该中头彩。”吴老板也不推辞,握着她的手和杯,一口干了,大家都喝了一声彩。

鼓点再起,心惊肉跳地转了三圈,最后花落在了女秘书手里。女秘书久经沙场,海量得很,一杯一口,毫不含糊。大家鼓掌喝彩得更加起劲。再击鼓,再传花,偏偏又落在吴老板手里。

吴老板不悦地拧紧了眉毛,把花往台面上一扔,“怎么又是我?哪里有这么多的巧事情?我和菲菲都喝过,你们却不用喝,肯定是你们捣鬼了!”

忆潇湘摇头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老吴,还是这种吃不得半点亏的脾气呀!行了,我来替你喝这杯!”一端杯,也是一口净。

吴老板开心了,咧着嘴笑,“潇湘哥就是潇湘哥,够有情义!来,咱们再干一个!”

等他们喝过了,明月娇媚地侧着头,微微眯了眼,对着吴老板软款款地说:“吴老板,您不放心我们,怕我们是一伙的,干嘛不让您的秘书去击鼓呢?这样一来,您就不觉着吃亏了,这酒也喝得爽快了,大家也更高兴哪!”

吴老板学着她的样子,也侧了头,眼睛直勾勾地叼着明月,笑得脸上的油光闪闪发亮,“我早说明月是个好女仔的,果然是好!”一面伸长手臂去拍抚她的后背。不等他的手碰到,明月已经站起来,走到女秘书菲菲的身边,拉了她到鼓边,“现在,你爱怎么敲就怎么敲吧。”

鼓起,花落。第一圈,忆老板;第二圈;明月;第三圈,忆老板;第四圈,老王;第五圈,忆老板••••••虽然基本上人人都得喝,但是,明显的,忆潇湘喝得最多。

香柚担心地看着忆潇湘的脸,别人喝酒脸上红如猪肝,他却青白一片,越发像多宝格上的白釉薄瓷瓶,一弹指就能碎。

鼓一顿,花又落在了忆潇湘手里。老王赔笑着站起来,端着杯,“我们家先生酒量浅,这一杯,我来吧。”

菲菲手上的鼓槌轻点着红梅鼓,甜美地牵动起脸上两块苹果肌,天真可爱地笑着,“吴先生,这酒桌上的规矩不是一向都是男代女喝,女代男喝的吗,什么时候改了的?”

吴老板重重一击桌子,“对呀!老王你可代不得,在座的女士们才行!”说着,身子又倒向明月,鲜红冒油的鼻子都快碰到明月的白嫩脸颊上,“你代你们老板喝一个,怎样,嗯?”

菲菲得寸进尺地马上补充,“代别人喝的可得翻倍来喝,第一次两杯,第二次四杯,第三次嘛,哎呀,我记不清了,你们有心的慢慢数吧!”

就在老张媳妇偷偷冲着何嫂吐舌头,明月微笑着闪避开吴老板的脸时,香柚站了起来,不哼不哈就连干了两杯。众人结实一愣,静了一下,还是吴老板先带头叫好,“好样的,小姑娘!菲菲,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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