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忆长安不日就要被郭慧兰接走，一直卧病在床的忆老太太捶着床沿淌泪大怒：“怎么这么没成算？长安这一走，咱们和郭家的联系就断了。往后你想再借重郭家，更加没指望了。谁让你同意离婚的？”话犹未了便伏在床沿上又喘又嗽，头上的汗珠都打湿了头发，不多时，倒把刚吃下去的汤药哇啦哇啦吐了个精光。
忆桃华在旁边用手绢替她拭汗，又是搓后背又是揉心口，“身子要紧！孩子们的事情就随他们自己闹去吧，管得了多少？”忆老太太靠在床头，还只是瞪眼喘气，意有不甘。忽然，眼角沁出泪水，怅然长叹：“权当我死了吧。”忆潇湘当即双膝跪下，低头不语。
忆老太太用衣袖自己揩去眼泪，清了清嗓子，“你若是还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就依了我这件事，不准放长安离开。”说着，满眼期待地盯着忆潇湘，专等他点头。忆潇湘没有抬头，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跪着，温顺又执拗。忆老太太怒气上涌，双颧赤红，颤抖抖地大喝一声：“滚！从此以后，你再不要来我跟前。”
香柚停住扫帚，担忧地望着忆潇湘。忆桃华还想打个圆场，却被忆老太太蛮力一推，一叠声赶了她走，“都滚，给我滚！不要你们在我面前假惺惺。”忆桃华无法，退到忆潇湘身边，悄悄说：“我们先出去吧，别惹她生气。”
忆潇湘这才抬起头来，郑重朝上拜了一拜，认认真真地说：“走到这一步上，儿子当真辛苦，实在不愿意再勉强了。恳请母亲原谅儿子任性，儿子想过些稀松日子，侍奉母亲颐养天年，抚育孩子得享天伦。母亲大半辈子都为了忆家富贵腾达辛劳忧虑，儿子心中有愧；儿子为了忆家有成，也克尽心力，如今也心力交瘁了。今日忆家逢难，儿子有责，但适时而退，也可视为天意成全。母亲，不要执念强求了。何不给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
忆老太太泪珠滚滚落下，不再言语，只是挥手让他们离开。忆桃华轻轻扯了扯忆潇湘，两人静悄悄退了出去。香柚轻手轻脚打扫干净呕吐的污渍，拿了抹布蹲在地上用清洁剂擦洗了好几遍，又往暖香炉里贮了一把百合香，看看忆老太太闭着眼睛卧在床上已睡安稳了才悄悄离开。
行过花厅，却听到忆潇湘和忆桃华在里面商议，自己便去厨房端了热茶和点心来。忆桃华抿了一口茶水，看着她说：“无论如何，我总是要挑起担子来的，这一家子大小，别的不说，日常一用开销，我来包。”香柚点点头，“一家人哪里有两口锅？这些开销都交给我操心得了。”
忆潇湘听了冲她微微一笑，别有深意。香柚蓦然想起在天津时，她也曾说过如果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就由她来养他的话，便懂得了他的深意，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忆桃华拉着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惋惜不已，“本来是想多留给你些东西，认了你这个干亲，如今倒反成了你的累赘，还要你这么为我们操劳，我这心里过意不去。”香柚笑着安慰她，“您的这片心意，我一辈子都还不上，如今为您出点力，算得了什么？即便没有这一层，我也舍不下您。”忆桃华动情地淌下眼泪，捞起手绢不停擦拭。“难为这么个好孩子啊。”
忆潇湘点点头，满含赞叹之意。“你对姑妈有这样的孝心实在是难得。姑妈也算是得了终身依靠。只是，从长远来看，老住在玉茗堂是不行的。我那三个女孩儿不能不上学，可要上学，一来这里比较偏远，二来，杭州萧山一带忆家名头太响，如今败落，难免要受人奚落嘲笑。我不愿女孩们受罪。所以，打算等破产赔偿等一概了结后，我就能解冻一笔钱，带着孩子们到丹麦去。”顿了顿，他的眼睛带着探询的意味，看着她们，“丹麦离中国很远，可那里很不错，我在那里早就买下了一所房子，提前通知护理的人打扫打扫就能够住了。”他勉强一笑，有些紧张，“房子不小，有两层半，算上顶层的小阁楼，一共有八个房间，够蛮多人住的。屋子离哥本哈根不太远，交通很方便，孩子们上学坐公交车两站就到附近的学校了。哦，屋子前后都有院子，很宽的，能种许多东西。那里也安静，不是吵闹的地方。还有点像乡下呢。”
说到后面的时候，忆潇湘的双眼只盯住了香柚，眼光里带着点乞怜，温柔得令人心酸。忆桃华已经找了个借口走了，留下他二人对坐。
香柚心里的为难纠结实在难以言喻。她该怎么办？同忆潇湘他们一起去丹麦，她舍不下父母；留在国内，她又撇不下忆潇湘他们。念头飞转之间，真是柔肠寸断。
忆潇湘明白她的为难，但还是为她的犹豫而失落，深深叹了一口气，勉强笑着说：“其实，也不急，不过是我的设想，要能做成，还得一段时间呢。更何况，母亲现在这样的情形，我们也是不能动身的。只是，我今天不知怎么，一时焦躁，就脱口乱说出来了。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你若是想回东莞，我是不拦你的。”
香柚凝视着他，忽然心里怦然作响。他的失落撬动了她的犹豫，她真的想就这样随他到天涯海角去。
“我们不急，到真的走那天才收拾行李，说不定，还可以去那边添些新的，不必把这边的都带过去。”
忆潇湘一愣，看见她晕红满面，嘴角边笑盈盈的，心里茫然了好一下才陡然惊醒过来。他欢喜得伸手就去携了香柚的手，低声地难以置信地问：“你这是答应了吗？”忽然又生怕她反悔似的，马上高声说：“总之，你是答应了。”香柚又羞又气，又笑又恼，站起身来拿起腔调，“谁答应你了？我不过是说收拾行李，你乱说什么呀！”说完自己也觉得勉强，又好笑，又羞惭，跺着脚娇嗔，“哎呀，不同你讲了”，抽身夺手就跑了。
一路跑回屋里，香柚把自己锁在屋内，摸着发烫的腮帮子，又是心惊又是开心，不禁笑一阵，哭一阵，闹得自己都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