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这日，天朗气清。香柚走出房门看看瓦蓝的天，决定要好好给两位老人过个节。她自己走到村里去，买了手臂那么长的莲藕、紫艳艳的茄子、金灿灿的南瓜，活蹦乱跳的一条大鲤鱼和一只安分守己的芦花鸡。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院门前，忽然瞥见小院里开着蓬勃有劲的一簇红菊。她越看越爱，忍不住就进去讨了一束，插在菜篮子里，和新鲜水灵的菜蔬并肩而放。
轻快地走到茶山脚下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忆潇湘就半靠半坐在原先故意放在此处作为指路标志的一块竖着的大石头上。他的头发随意凌乱，面容清癯，微笑的眼睛带着疲倦的红色，身上不新不旧、做工考究的西服已经有了一些褶皱，黑色的皮鞋也蒙着灰尘和污垢。
“你怎么在这里？”
忆潇湘疲惫地撑住笑容，用手支在膝盖上，好像身体无力发软的病人。“我被辞退了。”香柚闻言大骇，定了定神才故意说，“我是说，怎么小程哥不直接送你到上面？”“到了这里忽然很想下车来走走，可能是坐车太久了，困。”
忆潇湘指了指菜篮子里的红菊，凄然一笑，“这花儿真美。”香柚把花放到鼻端嗅了嗅，借机调整思绪。菊花清苦的香味钻进脑子里，让人精神一振。
“今天是重阳节，你回来得正好，两位老人家肯定乐坏了。你瞧，我买了这么多好吃的，等会儿就让张哥做给大家吃。”
她故作轻快的语调连自己听着都别扭，可不这样她都没办法面对忆潇湘了。忆潇湘注视着她，慢慢眨了眨眼睛，努力撑起身体，费劲地站直，直挺挺地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挪动脚步，和香柚一起往山上走去。
茶山并不陡峭，坡度平缓，很适宜散步。往常香柚陪着忆潇湘在茶山上到处散心漫步时，忆潇湘走得虽然不快，但脚步很匀，干脆轻松。可今天他却走得缓慢沉重，好像随时一个踉跄就能跌倒不起。香柚很担心他，放慢了脚步，紧跟在他身边。但是，两人都沉默着，仿佛没有交谈的力气。
好不容易挪到了玉茗堂门口，香柚看见忆老太太、忆桃华等所有人，包括从来不肯出门的大小姐——忆长安都站在那里，焦灼张望。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终于到了！”
随着她这声感叹，忆潇湘好似烧完了柴草的火苗，忽闪了一下身体，奄奄熄灭。眼疾手快的香柚发现他不对劲，立即扔掉所有手上的东西，一把抱住他软塌塌的身子，锐声叫小程过来，一起半拖半抱把他挪到正厅里。
忆潇湘被平放在正厅的正榻上。玉君飞跑着拿来了软枕垫高他的头，又把一条薄被子盖住他的半截身子。按照忆老太太的吩咐，大家都站在三步外紧张盯着忆潇湘，不能太靠近他。忆老太太狠狠掐了他的人中，留下一个血红的印子。连掐了三下后，忆潇湘才悠悠醒来，但面色发青，嘴唇绀紫，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忆老太太让他歇息一下，自己亲自去打电话给相熟的医生，请他们过来看病。香柚倒来温热的开水，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喝了两口；又伸手到背后去替他揉搓摩挲，缓解他的憋闷。
过了一个多小时，小程才把医生接到玉茗堂。医生询问观察了一下，便把硝酸甘油片放到忆潇湘的舌头底下，“这是过度劳累引发的心绞痛，没有太大的问题，我从电话里听到您的描述也猜到了一些，所以把常备的药物都带齐全了。吃药静养一段，慢慢就恢复过来了。这段时间别再操劳了，多休息，吃些温补的东西，好好养一养身体。你们也多注意观察一下，如果再出现胸闷钝痛，就给他口含硝酸甘油片，但如果口含以后还不能消除疼痛，那就要马上去医院就诊，千万别耽搁。”
忆老太太矜持温和地感谢了医生，让玉君好好送走医生，才握着忆潇湘的手，说：“你太累了，是该好好歇歇。现在都好了，妈在这里，你就放心歇息吧。”她说得深沉动情，忆潇湘却疲惫冷淡，微微点了点头就歪过一边去闭眼小寐。
正厅离正房太远，忆潇湘不方便劳动搬移，因此忆老太太便让元喜去收拾收拾就在正厅后面的老王的房间，暂且把忆潇湘安置在那里。等忆潇湘方便了再行挪动。元喜没有就答应，还呆呆地注视着榻上的忆潇湘。香柚等不及，自告奋勇去收拾房间。忆老太太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元喜，“还是你去吧，这里你更熟悉，由你来安排。”
香柚也不用旁人帮忙，手脚麻利地迅速把房间打扫一遍，还分别用半湿的抹布和干燥的抹布把床架上下都擦了一遍。四个孩子全都靠在敞开的窗户边，看得津津有味。
她又从原来她亲手装好的柜子上，拿出忆潇湘喜爱的盐白竹布蚊帐，趁着太阳正好，支起竹竿在庭院里，把它挂起来晒一晒。她想了想，招手叫四个孩子过来，“喏，这是干净的小笤帚，专门用来拍打蚊帐、被子的灰尘的。就是这样拍打，会了吗？谁来试试？”
忆长安眉头一皱，拉长了脸，一扭身就回自己房间去了。但其他的孩子注视着她离开却没有动，待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最小的姑娘忆长美怯怯地说：“我够不着上面。”
香柚弯下腰来，和她一般高，“不要紧，你的姐姐可以掸上面，你掸下面，好吗？”忆长美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但没有就答应，而是巴巴望着两个姐姐，等她们做决定。二小姐忆长顺和妹妹忆长和对视了一下，做出妥协的样子，说：“真拿你没办法，我们就试试看吧。”
看着三个孩子认真快乐地拍打着蚊帐，香柚抿嘴一笑，回身打算去把被褥抱出来。一转身，正好看到忆老太太站在正厅内门旁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