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君坐在老王原来住的房间里那张黑色书桌前，背对着香柚，窗户外透进来的苍白光线披在她的肩头，如同忧愁穿上了浅浅的青色外衣。
香柚不仅是来同她商量住哪里，要紧的是要来告诉她，忆桃华回来以后，一切的用度都不必她们这里开支，她们自己来打理自己。而且，她们还可以多开支一些，把她们的日常杂费都囊括在内。可是，后面这一截话她没有勇气在玉君面前说出口，就像她没有办法出口向忆老太太详询如今忆家的困境。
现在整个玉茗堂住的人不少，但，伺候的人很少。老张包揽了所有关于吃的问题，老张媳妇照顾四个孩子的日常一切，元喜打理对外的事务和孩子们的学习，而玉君负责忆老太太的生活起居，还有维持日常开销。
住下来不过两天，香柚基本上了解了现在的困难。忆家肯定没有什么松动的钱了。为了维持基本日常开销，玉君和元喜整理了一些用不着的家私，联系了人上门来收购。她们没有在香柚面前刻意隐瞒什么，但也没有当面告诉过她什么。香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沉甸甸得难受。
虽然她有心多承担些日常开销，可是，她也不能不精打细算。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让忆潇湘放心，替他照顾家人；也是为了盘点盘点老王造成的损失。老王虽然同她们一道回来，但一则因为要与银行交涉清楚，二则有些心虚惭愧，便不同她们回玉茗堂。反正也没有人关心问起老王，香柚和忆桃华便把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吞到肚子里去。
香柚一回到玉茗堂，许多活儿都自然落到她身上。她也没有推脱，反而趁着各种独自忙碌的机会，悄悄把忆桃华的家当查点清楚，当然，连忆老太太她们的大致情况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七七八八。
忆桃华的首饰细软大半还在，因为其中一部分她们带去了东莞，而剩下的那些老王卖得也不狠；还有不少名贵衣物也被卖掉，但忆桃华不愿再追究了，便让香柚告知老王，要他安心处理债务。私下里还偷偷嘱咐香柚：“老王的生活恐怕难以为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回我身边，你尽量筹措一笔钱，拿给他。他年纪不小啦，难道还要他去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碌，跟那些年轻人一样拼命吗？”
香柚盘算着，这样一笔钱应该不能太少，起码也得二三十万才行。现在忆桃华所有的闲钱加在一起，只有六十多万，要是给了老王那么一笔钱，怕是往后吃紧。她接手忆桃华的各种账户以来，一直不太理会过忆桃华的进账来源。但是，现在她不能不去了解这些。
忆桃华的进账主要是依靠忆家各种投资的分红，如股票、地产、销售业、服务业等的年终分红。前几年平均每年的分红都有六七十万，甚至还有过一百多万的，而且她的日常用度都是由忆家统一开销，根本用不到她这些分红的收入，但是，一来，这两年进账锐减，尤其是去年，竟然只有十万的分红，二来，忆桃华自从独自一人另住后，花费增多，大手大脚的阔气行为又一时改不掉，难免账面上就缩水了。对着这样的账目，香柚头皮抽痛。
这些难处拿来同忆桃华一商量，忆桃华就反感，脸上都能拧出苦瓜汁来。“不要再说这些了，听着就心烦，你看着办吧，如今这份家当都是你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呀，就让我过几天心静日子吧。”香柚无法，也不懂该找谁来商量商量。若是找忆潇湘，心里又不忍，他那里都够烦恼了，哪里搁得起这样的杂事来分心？若是问蓝太平，他准定说让他来出这笔钱，她又不愿意领这样一份难偿的人情。思来想去，最后她找了杨律师来问。
杨律师不假思索就说：“把一处房产出售，你们手头上的资金就松活了。”香柚一听到卖房子，便心有余悸。萧山大宅的事情还没有打击够，难道还要加上她们卖玉茗堂吗？杨律师笑了笑，耐心解释：“你们不止有玉茗堂这一处房产，还有其他闲置的房产可以出手的。上回给你们公证的时候你不是也听到了吗？那么多处房产，随便卖一处不碍事的。”
上回公证折腾得人仰马翻，香柚那时也无心理会这些，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就出去了，真的没记住。现在既然杨律师这么说了，她斟酌了一下，便把出手的事情拜托了杨律师，让他帮帮忙，指点她该怎么做。
杨律师沉吟了一下，腮边的小酒窝忽闪着突然跑出来，“我替你牵个线，你自己摸索着办吧，不是我不帮你，你可能不知道，若是过了我的手，律师事务所是要收取你的费用的。于公于理，我都不能不按规矩办事。”香柚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道歉，自责莽撞行事让杨律师为难。
不过，有了杨律师的帮忙搭桥，香柚还是把杭州的房子出手了。只是，价钱不太如意，因为受了市面上的谣言影响，忆家的房子都不太好卖，勉强卖了三十多万。送她回玉茗堂的路上，杨律师也没有可安慰的话语。倒是香柚看得开，笑着说：“杨律师，您不是曾经说过，希望我若是将来一无所有的时候别哭得太伤心吗？现在，我还不是一无所有呢。”
杨律师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松了松栗子壳色的领带，点点头就走了。香柚独自站在玉茗堂门口，忽然想起，明天就是重阳节了。往年重阳节忆潇湘都要在玉茗堂赏菊宴客。客人不多，但是风雅有趣。大家喝点菊花酒，吃点新鲜运到的大闸蟹，说说笑笑过一日。今年没有从别处搬来的菊花助兴了，连原先种在这里的蟹爪菊也都因为疏于养护，残枝垂垂了。
看来明天是个索然无味的重阳节了。香柚沮丧默想，心里愈发惦记着远在深圳的忆潇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