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节

今年玉茗堂的秋天来得特别快,特别早。

虽说寒露已过,但霜降未至,大地还是没有展现出真正秋天的肃杀风貌。枯黄的叶子还饱含着水分,在阳光底下会闪烁着金子般的光彩;枫树的红叶也还没红透,没有深沉的沧桑。

可是玉茗堂长年青翠的周围,今年却凋零落魄得很,茶树们纷纷黄萎,仿佛耗尽所有精力,即将死去。这一路走来,看得香柚心里不快。

玉茗堂的大门紧闭着,好像里面没有人居住,寂静得可以听到天上飞过的大雁的扇翅声。香柚她们都有钥匙,可她们斟酌了一下,还是抬手拍门,叫唤里面的人来开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到底开了。来的人是玉君。她的脸上还是沉静如水,没有一点波澜。看见是她们回来也没有任何惊讶或者喜悦,只是平淡地打了招呼,让她们进去,并帮忙提行李。

一过了照壁,香柚便看到许多皮箱、木箱还有不少小件家具等杂物堆放在大厅内外。“光收拾这些东西都花费了快一个月时间,东西可真不少。”玉君淡淡相告,仿佛离开萧山大宅不过是出门旅行一般,稀松平常。

因忆老太太住在正房上,玉君便一直把她们引到正房院内。路过花厅的时候,香柚看到元喜正在厅里陪孩子们看书写作业。匆匆一照面,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示意后,两人都有一点天涯同沦落的亲切感。

玉君扣了扣门扉,通报了来客后,里面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忆老太太沉着清亮的声音才响起:“进来吧!”

忆老太太不愧是见惯风浪的人,到了这一步还是这么镇定从容。她穿着一袭藏青色的薄呢子长裙,下身的裙幅上翩翩飞着一只只银色紫色相间的蝴蝶,腰间还系了一条比口红的颜色还鲜艳的红色皮带。正房的外屋没有亮灯,稍微有些暗沉,可她端坐在这样的黑暗中却葳蕤自光,没有半点颓唐萎靡之气。迎着她们的目光也是炯然有神,平静安详。

面对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开口同她说窘迫的困境呢?香柚和忆桃华都茫然受挫,不懂该说什么,讪讪地面面相觑。

倒是忆老太太礼数周到,让香柚在下首坐下后,亲自携了忆桃华同坐于正面的梨花榻上。“你们这时候来,想必是听到了传闻了。我们忆家现在是在难关上,可是,只是暂时的。撑过这阵子,一切都会好转的。如今,我们暂住在这里,事先也没有同你打招呼,希望你见谅。”

她把话说得这么温存礼貌,明显是把她们拒之门外。香柚心里一酸,为自己和忆桃华一片好意匆忙赶回来而难过。但她也深知此时不能和忆老太太起任何冲突,便暗暗使个眼色给忆桃华,让她暂时按捺住所有的焦躁。忆桃华自然也是懂得嫂子的脾气的,便不肯把话敞亮来说。“没什么,这里地方有的是,便不够,大家能着点住就是了。我和香柚不拘哪处一块儿住着就行了,不费什么事。”

忆老太太笑着让香柚去找玉君商量着整理个地方出来,自己同忆桃华在正房里继续闲话家常。

香柚走到屋外,顺脚先到花厅,站在外面看了看孩子们。只有三个孩子在厅里边玩边读书,元喜则倚在长窗旁出神。发现香柚站在外面,她就走了出来,问:“你们这是要回来长住吗?”香柚苦笑了一下,“看情形吧。怎么不见大小姐?”元喜踌躇了一下,抬手挽了挽耳边落下的一绺发丝,轻轻说:“大小姐在房里生闷气呢。太太不愿来这里,我们还没离开萧山,她就已经让娘家的人来接她和大小姐回天津了。可是老太太不准大小姐同太太一起去天津,把大小姐关在房里坚决不给走。太太没法子,自己一个人走了。大小姐呢,打从来了这里就没出过房门,一直赌气呢。”香柚听了,默默低下头去,半晌才说:“我得找玉管事商量一下,姑奶奶住哪里,也好收拾收拾。”元喜扬了扬脸,“她应该在老王那屋里算账吧,我方才看她往那边去了。”顿了顿,她又说:“我看,反正也是你自己动手去收拾的,你瞧着哪间屋子合适就去整理得了,不过白告诉她一声就完了。如今她也没心思管那么多面子上的事情。”

“还是先打声招呼再动手吧,你们如今在这里,我们不能越过头里。”香柚想了想,说道。元喜微微一笑,面带三分讥讽,“随你,反正,这里是姑奶奶的地方,也就是你的地方,你爱怎么着都行。”

香柚脸上微微一红,不喜与她多生口舌,“那我去找玉管事了,别耽搁了正事。”转过花厅,一直走到庭院尽头快拐弯的时候,香柚还看见元喜呆呆立在花厅外,兀自出神。她上身穿着家常半新的浅紫色薄毛衣,下身浅灰色的西裤折痕明显,有点仓促潦倒的意思。窈窕的身姿看着却难掩凄然苦楚。香柚知道,她心里的煎熬不会比自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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