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节

元喜在玉茗堂住了三日方走。香柚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她是有备而来的,行李准备得很充足,根本不是临时起意来了就走的意思。愈是这般,香柚愈是小心应对,不肯轻易让她和忆桃华单独待在一块儿。自己也尽量避免让她抓到什么错处来做文章。当然,忆桃华对元喜还是有戒心的,而且也都是向着香柚,处处维护于她。就是因为这般滴水不漏,元喜才悻悻离开玉茗堂的。

她这一走,香柚才终于吐了口长气,松活松活绷紧的神经,连刚请来帮忙的于姐虽然不明就里也都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这时才敢说:“香柚,你现在可总算有点笑容了。前几天脸都绷得快破皮了。”香柚苦笑着搓搓脸,揉揉肩,发现自己真的浑身疲惫,像背着枷锁赶了几天路的囚犯。

可清静的好日子不长,才过了七天,郭慧夫夫妇就从天津来到了眼前。

“姑奶奶,我来看您啦!您高不高兴哇?”郭慧夫的大嗓门尽力一喊,屋顶上的瓦片都抖了抖。许新英轻轻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肚子,瞥了一眼出来迎接的香柚,使了个眼色给他,“哟,我说你小点声行不行?现如今这里头到底是什么规矩都还没懂呢,你就敢自高声粗气嚷嚷,当自己家一般行事,不怕人家没脸给你?”一面又上下觑着眼打量了一番香柚,啧啧称赞:“哎呦,香柚是吧?那年跟着姑奶奶来我们家的时候还是个不打眼的小丫头,如今可标致啦,真是摇身一变,刮目相看呐!”郭慧夫气鼓鼓地瞪了香柚一眼,却向着许新英说话:“我这是来看姑奶奶的,姑奶奶说什么是什么,她叫我坐我就坐,她让我小声我就小声,旁人的话我可不理会。”

他这么一说,香柚真是站都没有地方站了。幸好忆桃华已经从里面走来,凑巧也听到了他这句横话,便笑着说:“那我叫你学个小狗叫,你学不?”郭慧夫一愣,涨红了脸直抓挠脑袋。许新英笑着赶忙说:“姑奶奶,这有什么难的,您要爱听,咱们这些做晚辈的,怎么着也得逗您乐呵呀!古人尚有彩衣娱亲,扮个小狗叫两声算得了什么?”便推着郭慧夫,逼着他扮个小狗叫,“你臊啥呀,不就是要姑奶奶笑笑吗?快点儿啊!”

忆桃华摆手制止他们,说:“行了行了,你就别逗慧夫了。他个大男人,怎么丢得起这个脸?不过是说笑,还当真啦?都坐下吧,这么大老远来看姑奶奶,姑奶奶这心里头哇,甭提多高兴了,哪里还要听什么小狗叫?坐吧,坐下吧!”许新英拉着郭慧夫到忆桃华身边坐下,一面推他,说:“还是姑奶奶疼我们,你看,就你还闹起别扭来呢,姑奶奶哪里舍得你装小狗呀!”

香柚看他们坐定了,便悄悄退下,到后头去准备茶水点心。一端到桌上,热得直扯衣领的郭慧夫便忙忙端起来猛饮了一口,却噗地喷了一地,一双粗圆的眼睛就立了起来,“这什么鬼东西,苦死人了。你拿这个来糊弄谁?”忆桃华皱了眉头,拽住他的手,有些不满地低斥:“你这暴性子该改一改了,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暴躁?这是齐云瓜片,好东西!潇湘留给我待客的好茶,你尝不惯就算了,如何就翻脸起来?你要吓着了香柚,我可不依!”被她这么一训,郭慧夫才悻悻然作罢,只是脸色还是不悦。

“我想着这天太闷热所以才沏了这个来,不懂大少爷不爱这种味道,我这就去另换了来。厨房里预备有银耳莲子羹,不知道这个可好?”

忆桃华瞧了瞧郭慧夫的神色,对香柚点点头,“这个好,我也喜欢,也给我拿一碗来。”许新英也笑着说要尝尝,这下场面才算和缓起来。香柚回身到厨房下去端银耳莲子羹的时候,便不肯用普通的细瓷碗,另开了柜子取来莲青色的陶碗,盛好了才送上去。

透亮细腻的银耳煮得十分稠软,雪白的莲子一瓣一瓣若落花漂浮在莲青色的水面上,十分赏心悦目。这次再没有人挑事了,都静静品尝着自己碗中的羹汤,只有汤匙碰触到碗沿时发出轻盈的脆响。

香柚等三人用完后,收拾了才退出去。只是,这站了才约摸十分钟,却令她浑身软乏,后背衣衫都湿了一大块。她一面拧了毛巾揩脸,一行惆怅,不懂这趟折腾何时才了结。郭慧夫夫妇一文一武,搭配得真是合适,明里暗里地,实在是疲于招架。

这夜,闷热了这么许多日竟然刮起了狂风。好一阵飞沙走石的风,不知从何处卷来漫天柳絮,在暗夜中只见点点雪白急急而来匆匆过去,半点留不得在手掌上。

“只是,到你明白的时候,我希望你别哭得太伤心就是了。”

蓦然间,杨律师这句话就随着柳絮飞来,塞到鼻端,竟然一时就滞住了胸口。香柚忽然恨不得自己也化成一片柳絮,便随风去,去到哪一片遥远的池塘,落进哪一块陌生土地都好,远胜过呆在这黄金花盆里供人评头品足,挑三拣四。

白茫茫的柳絮一时吹尽,天地寂然一刻后,鸽子蛋大的雨点气势汹汹砸将下来,震得地板为之轻颤。不得不闭门了,香柚分明知道,可却动弹不得,直待雨点砸得身上疼得有些麻木了,才甩了甩头回到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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