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正张口欲言，忆桃华就抢先站了起来，歉意地笑着告退：“我这身子还是乏，精神也短，得先去歇息歇息，等会儿开席的时候我再过来作陪，哎呀，你们都坐着，别动身，香柚，你让厨房多送些点心水果来，别慢待了客人。”一再拦住三奶奶的相送，忆桃华扶着香柚的手匆忙离开了。
回到屋里，忆桃华立即歪倒在软榻上，让香柚“你去帮忙着张罗那一大家吧，我要清静清静”，直到开席时候，她也是拖拖拉拉，不肯就去坐席，只管推搪说累，不愿扫兴。实在捱不过催促相请了才去席上略坐了坐，连筷子都不曾动过，只是喝了两口清粥就推辞说身上不爽利，折返回屋里闭门不出了。
香柚在外头便尽力替她解围圆场，和老王等人一起，为三奶奶一家子鞍前马后地忙碌，让他们好吃好喝，还准备下了回礼，一一打点清楚。三奶奶吃饱了一抹嘴巴上的油渍，打了一个响嗝，说：“到底还是老了，吃完就困了，得好好眯一会养养精神才行啦。”如此一说，自然无法把他们就送出门，大家便只得忙手忙脚收拾出房间来，让他们这群人歇息。
看着人声鼎沸的后排厢房，老王摇头一叹，“又得闹上一阵子了。”果不其然，歇完了午晌，三奶奶又嚷嚷着天色晚了不好走，理所当然就住了下来。忆桃华一概不做声，任由他们要怎样便怎样，只躲在自己跨院里，一步都不出房门。到了晚间，益发推说懒怠疲倦，也不上来坐席，留他们一家子自便。
饶是这般躲避，也还是躲不开三奶奶。一吃过晚饭，三奶奶就寻到忆桃华院里来，推门便进，也不理会香柚的委婉阻挠。“我说，桃华，你老这么没精打采是不成的。做人就得拿出点劲头来，老这样服输可不行。”忆桃华勉强撑起身子，黄着一张脸，病恹恹地喘息。“我也不想，可谁叫年岁不放人呐？没办法的，就是熬日子呗。”三奶奶摸到床沿边坐下来，拉起她的手，亲热地抚摸着，说：“咱们是老了，所以才更要有个小的傍身，说句不中听的，哪天有个什么山高水低的，没个后生给你送送，你这牌子进了祠堂也无光。我这话是丑了点，可也是巴心巴肺替你着想。谁让咱们是一家子堂兄弟呢？你不会操心，难道我这个做姑婆的也不为你着想着想？再怎么说，”她努了努嘴，做了个暗示的姿势，“那一位始终是嫂，她和咱们的血缘关系是比不得的。这其中的轻重，桃华呀，你得掂量清楚哇。”
忆桃华叹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抽开手，伸手招来香柚，要她把自己扶正坐好，又令她多塞个软枕到腰后，垫舒坦些。“三姑婆，我还能有个什么指望？不瞒你说，我这辈子是生生耽误过去了。儿孙福指望不上了，除了靠潇湘给我送终，我也没有旁的打算了。好不好，潇湘也到底是我的亲外甥，怎么也得送送我这个姑妈，是吧？我懂您的一片心意，您让我过继一个过来做自己的后人也是好叫我不必枝叶凋零。可，我这也不好开口，也不好就做主呀！”
三奶奶轻轻拍了她一记，挤了挤眼睛，“你呀，就是为人太温柔了，但凡你硬气一点，我们这些老忆家的谁不撑着你？”
香柚已经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这些涌上门来的亲戚们不外乎是期望忆桃华能从自己的家里挑选出一个人来过继到名下。看看自己留在这里实在尴尬，这些话也不该是自己听的，她悄悄带上门到外面去吹冷风了。
屋外的风的确冷，香柚抱紧自己的胳膊，搓揉着取暖。她因为老在屋里陪着忆桃华，倒忘却了屋外真实的天气，小小一室的温暖还是无法改变外面大环境的寒冷，刺骨的寒风给了香柚结实的教训。
这一席促膝之谈持续了很久，里面的话语虽然没有外传到香柚耳朵里，可她进去时从两人的脸色上已经看到了这场谈话的结果，想象得出她们的僵持不下。
忆桃华歪靠在一堆软枕上，发梢一直轻轻颤抖着，明显是在克制着激动的情绪，脸色虽然强做冷静，但殷殷有悲愤之气，青白的手指一直按压在太阳穴上。
三奶奶已经站了起来，滚圆的膀子撑开来，好似鼓足气的气球，粗短的脖子涨红一片，瞧着更加粗短，好似都缩到肩膀里，又仿佛是肩膀耸得太高，把头给夹住了。
“反正，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听不听在你，我也知道我不过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我才来做这个歹人的。你好好想想吧。”
送走了鼓着嘴唇的三奶奶，香柚折返回来，看到忆桃华脸色益发苍白，好像正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心里也跟着不安难受起来。可是今天听到的事情非同小可，她是不能随便插嘴的，唯有从生活琐事上多关怀忆桃华，试图减轻她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