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节

房间里刹那间只剩下了香柚和李小冰两人相对而坐。宿舍的格局都是一样的,十五平方米的空间大小一致,但香柚却觉得这房间很空,静悄悄地,连开口说话都不敢,好像会引来巨大的回声,不像她的房间,大小正好合适,不空也不逼仄。

她偷眼看了看李小冰,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映在李小冰红扑扑的笑脸上,晃得她一阵眼花,似乎不是真的。她看李小冰,李小冰也在看她。两人视线一碰,都不自在地闪开来,不敢同往日那样你盯着我鼻子我盯着你睫毛。

干坐了一会儿,香柚舔了舔嘴唇,攒够了勇气抬眼看李小冰,正打算也告辞回自己房间,一扫眼恰看到她抬手理了理眉毛的末梢。那只抬起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正是梁若飞那天打算送给她的石榴金戒指,黄澄澄地耀着人眼睛。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定在了那枚戒指上,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李小冰察觉了她的视线,讪讪缩回手,用右手假装去抚摸左手手背,把那枚戒指悄悄遮住,自嘲地笑着说:“好土的戒指,是吧?这年头谁不兴戴白金戒指?竟然还有人买黄金的,我也是想不通。”

“没有的事,我听人家说,石榴多子,又是开口笑,好意头着呢。黄金白金不都是金子吗?黄色喜庆,我倒看着顺眼。真好!”

香柚这番诚心诚意的话终于让李小冰放松了紧绷的弦,笑得也不过分了,自然拉开的弧度也令香柚舒服许多。

李小冰抓住香柚的手,未开口先叹气:“其实,我也没想到梁若飞会向我提出结婚的要求。实话告诉你,我当真是吓得不轻,一夜天都不敢合眼,又想问你个明白究竟,又不懂怎么开口,咳!”香柚反握住她的手,觉得终于见到了平日里和自己贴心的那个李小冰,无比欣慰。“我早不就告诉过你了吗?我和梁若飞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过是以前相识,又人在他乡的,所以彼此多帮忙帮忙,你还老不相信,你真是的。自己找烦恼了不是?”李小冰笑得娇憨,难为情地歪了脑袋看她。“那有啥办法?你自己不想想,那会儿你们两个多密切呀?就连他的银行卡都经常在你口袋里装着的。哪里能怪我多心呀!”

香柚苦笑了一下,又想起了梁若飞把戒指递到面前的场景,身上一阵发麻。“现在你明白就好了,往后呀,他的银行卡都在你口袋里了。”李小冰抿嘴一笑,颇有点得意,又娇羞无限地推搡着香柚,嗔怪她说得太直白。忽而又叹息起来,好像许多惆怅伴随着乍起的寒风吹落到她的心里。“唉!梁若飞那么个厉害的男人,我哪里能管得了他?恐怕以后,都是他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

这话听着就是那些已婚女同事常有的感慨口吻,香柚不由好笑,但看李小冰当真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敢取笑她,只能好言安慰。“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吧?梁若飞难道是个这么蛮横的人吗?你想多了。怪不得那些姐姐们说,要结婚的人总是特别容易想得可怕可怕的,等真的在一起了,其实也就是那样子。”

李小冰没有因为她的劝解而轻松起来,还是一样惆怅,眉毛像蘸过海水结了盐花的毛巾,沉甸甸得有点发苦。“我就是太清楚明白才会这么说的。梁若飞是什么,我是什么?他人出众,能耐高,公司里里外外多少女人比我强的都巴巴想同他好,难道我不清楚?我呢,我有什么?长相一般,水平一般,放在人堆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一抓就能揪出一把像我这样的女人来。可他梁若飞干嘛要选我?他就是图我肯定会安分守己,肯定会服服帖帖听他指挥。他是深知道,像我这种女人,能嫁到他那样的男人,肯定是心满意足得不得了了,不会再有什么想法的。”

香柚听她这番自轻自贱的述说,脸上原有的笑容像折断的稻草,凌乱一地。她讷讷地说:“怎么会?”其实,她心里早已把李小冰的话信了九分。

李小冰扒下金戒指,举到自己眼前仔细观察,好像在研究它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可以禁锢自己的后半生,但语气已经是全然接受现实的平静。“唉!我已经应他的要求写好了辞职信,做到这个月底就不做了。下一周我就要提前先搬到他爸爸现在住的那里去,一边照顾他爸爸,一边装修新房,等新房弄好了,就一起搬到那里住。哦,我还得准备一场喜酒,他是没有空管这些琐碎事情的,一切都交给我去办了。你看,我们都说好了,以后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香柚见过别的新娘子身上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淡淡的光辉,羞怯彷徨幸福,畏惧向往期盼,复杂又美妙的光辉,可是,李小冰身上没有这层淡淡的光辉。她像被伐木工人疯狂搓揉过的树木,树皮已经被刨光,裸露出惨白的木茬,无奈又麻木的样子。看着这样的李小冰,她喉咙哽哽,有些话像挣扎拨动水沫的龙虾,随时准备弹射出水面。可是,她的那些话终究没有弹射出来。李小冰用凄然平静的眼神遏制了她。她懂得了。她想说的话,李小冰都知道,只是,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了,所以,还是不说了。

两人突然一起沉默了,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低着头,似乎在聆听屋外骤然疯狂起来的大风。风在吼叫,如同远古闯来的怪兽,在忽高忽低地咆哮,摇撼着窗户,捶打着脆弱颤抖的玻璃。

这夜,香柚第一次和李小冰混在一起睡。两人依偎在被窝里,彼此的体温烘得心头暖融融的。无端端,香柚又想起了以前和忆桃华一起睡的光景。好像真的好遥远的事情了。她已经忘记了那些布满被褥的香味。翻个身,她在怒吼的风声中睡着了,但是睡得不踏实,恍惚间,她好像闻到了异样的气味,似乎很熟悉,似乎很陌生。

迷离倘恍间,蓦然醒来,她突然以为自己是睡在玉茗堂的正房,而忆潇湘就睡在那道黄杨木泥银凤凰屏风后的那头。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冷汗津津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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