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节

今晚又下雨了。香柚临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早已雨丝霏霏,路面上亮晶晶的。南方的冬天最怕遇到下雨。它不会像北方的冬天那样痛快冷一顿,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而总是温吞吞地掉着不大不小的雨水,弄得出行的人一身狼狈。那些温吞吞的湿冷随之而渐渐渗透入人的骨髓,冻得你难受,仿佛永远穿着一身干不透的衣衫,总要用自己的体温去烘干那些湿漉漉的寒意。

套好结实的雨衣,香柚跨上她买来的二手自行车,轻轻一蹬,车子在滑溜溜的地面上撒欢起来。她十分小心地控制好车速,默默提醒自己别为了抓紧时间就蹬得太快太急。刚下过雨的路面是最滑的,特别容易摔跤。蓝叔在教她骑自行车的时候嘱咐过的,她牢牢记着,不想他们为她夜路出行多添一份担忧。

她在东莞市区里报读了一所师资力量、口碑都不错的文化夜校,每周一三五晚上7点半到9点半上高中的课程;二四晚上她特别报了个人辅导班,让老师教授初中课程,星期六则全天在校集中自习,有老师下班辅导。读了一个月,她觉得很有劲。老师们不因为她没有基础而丧失耐心,反而经常鼓励她,怕她学得太辛苦,想尽办法把内容讲得更加深入浅出,让她更好理解。刚开始的时候,她因为没有学习过初中课程的内容,马上跟着其他同学学习高中课程,真的十分吃力,很多科目如听天书。但是,老师们特别为她开设了初中课程辅导班后,她觉得她开始能慢慢跟上同学们的脚步了,心里特别高兴,学习愈发有滋味。白天上班工作的空隙时间她都拿来温习功课,慢慢把那些课文一页一页啃下来,把习题一道一道攻克。

看她这么勤快,蓝叔心疼得很,经常让蓝婶给她熬弄些滋补的汤水,做些营养可口的菜,要她勤来他们家里吃饭,还经常嘟哝她不应该还在集体宿舍里居住,就应该搬来和他们一起住着,方便照应。香柚很感念他的好意,但是看看蓝婶日渐粗大的身子,还是婉拒了他的邀请,毕竟不能太打扰人家。

自从离开蓝太平的酒店项目后,香柚并没有真的辞职成功。她被安排到了公司另外的部门,参与筹建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准备工作。工作是琐碎的,都是没完没了的材料准备,但是香柚很有耐心,做事一丝不苟,宁可改一千遍也绝不马虎对付过去。同事们也收敛了对她的轻视,在业务上对她少了一些苛责。她对这样的工作深感满意。

但是,她还是瘦了。饱满的鹅蛋脸都尖成了鸡蛋,眉棱骨高了,眼睛陷下去不少,身形看着也细了许多。蓝叔就经常唠叨,说她以前看着像棵春天里的小树苗,壮实带劲,现在却像条秋天里的禾杆草,细伶伶的,风吹吹就折腰。她笑笑没有回应,心里却暗自想:蓝叔是丈二八的灯台呢,只照得见人家,照不见自家,他自个儿变化恁大他都不说。

蓝太平的叔叔已经不再替蓝太平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了。他没有去广州住,而是留在东莞,一方面可以跟蓝太平作伴,一方面也是帮忙香柚找阿英。虽然听着也有事可干,其实他还是成日闲着,再加上蓝婶前五个月来忽然发呕,要吃酸,他就更加乐坏了,每天脸上都是笑眯眯,原先那张皱巴巴的脸早已发得又圆又涨,连多年晒黑积下的颜色都变浅了,整个人都富态得不得了。蓝婶都看不惯他那么悠闲,时不时还要他多帮忙帮忙蓝太平,别让侄子忙得像颗放不稳的鸡蛋,老是滴溜溜地转。他乐呵呵地扶着蓝婶,还是每日陪在她身边,像捧了颗琉璃珠似的,轻易不肯松手。“他年轻人有劲头,让他自个儿操心忙活去,我就看着你的肚子就行了。”蓝婶打了他一巴掌,当着来家里吃饭的香柚和蓝太平的面就嗔怪起来:“你看看你,想当爹想得都糊涂了。你不勤快些怎么成,以后我们的娃娃还指望着你拉扯呢。”

对于蓝婶的这些嗔怪,蓝太平当面只是微笑,并没有任何言语。离了蓝叔家,蓝太平才悠悠对香柚叹息了一句:“始终是要有二心的。”香柚不愿太深入他们的家事,便不做声听着。蓝太平瞅了她一眼,忽然说:“你没有以前那么热心了,连话也不肯多讲几句。”香柚被这话一惊,倒不懂如何分辩。

蓝太平叼了一根烟,走在她的前头,迎着寒意阵阵的江风,头还是高仰着,一对膀子有气无力地甩动在身侧。香柚沉吟了一下,说:“你叫我说什么好呢?难道我还能说蓝婶的不是?”蓝太平摇摇头,扭转脸来望着她,胖得眯缝起来的小眼睛里流泻着一点异样的光芒,在蜜黄的路灯光下,显得分外忧伤。“你以前为了吴老板他们带来的保镖太多,吃的用的多了,都还替忆老板计较来计较去,生怕他吃亏了。你从没有这样替我计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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