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节

李嫂的身后事都是香柚一手操办的。香柚至此终明白了李嫂最后留下的那句“帮帮我,帮帮我们”的真意。一个丧偶多年又是横死的女人,就算尚有亲族健在,也是无人伸手的。因此,认领尸体,开法场超度,火化,敛骨灰,事事都凭了香柚亲力亲为。

梁若飞对于她的热心,初时轻轻皱了鼻梁,但还是松开来,软软叹口气,只是用手指四处蹭了蹭屋里黑核桃木家具的面板。“得再找个家政呀。哦,你这一身黑,先别去医院了,看惊了我爸。”临到了香柚说要去深圳替李嫂的家人办理后事,梁若飞双手合十支在办公桌上,浓密的眉毛黑压压坠着眼睛,嘴唇抿了又抿。“你这么一走,少说也要一个星期才能办完事情。”他轻轻摇了摇头,鼻梁又皱在了一块,显得鼻子短了不少。“公司这边和我爸那边怎么办?这些都是需要你做的。”

香柚平视着他,心里的惊讶如同户外肆无忌惮的暴雨,四处泛滥。她认真想了想才说:“公司的事情我都交给肖金兰了,她一直都跟着我做,很熟悉的。梁医生那边,不是已经另请了人吗?”梁若飞眼角微微一皱,玻璃上的雨点击打得正吵。“那个阿姨才刚上手两天,放心太早了。”香柚便低了头,身如不堪暴雨的小荔枝树,斜了身姿,左倾右侧。“我总是要去的,车票也买好了。”

梁若飞默然敛了眼光,语若雨珠,虽柔实刚。“那你就去吧,又不用我来批假。”香柚更不做声了,又不敢起身就走,傻着眼呆坐了一坐才干笑着离开。到了门外,眼望得一天暴雨,似帘幕似纱幔,如倾如注,心下倒渐渐缓了过来,却又好笑起来:梁若飞居然这样!她真成了任他差遣使唤的了。一时风挟雨势而来,浑身透凉。香柚打了一个寒噤,为从前李小冰说过的话感到真正心惊。

去深圳这日,蓝太平亲自开了丰田车,一路叮咛送上大巴。“有什么办不妥的,千万记得说一声,别老怕麻烦了哥,懂了没有?”香柚迎着他巴巴逼视的眼光,含了泪使劲点头。“哥,你忙,回吧,到了地我就报个信给你。”蓝太平也不动,叼了根烟,蹲在大巴车下津津吸着。香柚心疼他那身意大利西装,硬扯了他站直,还替他可劲儿拍直了裤腿上的褶皱。“那些来来往往的老板眼睛毒,看他们笑话你。”蓝太平就嘿嘿笑了,辗死半支烟,拍打拍打裤子,催着她上车去占位置,却又拦着问她要不要吃水果。也不管她推辞,便拔腿跑去买。

发车时间一到,司机催个不住口。香柚远远望着人头攒动,独不见蓝太平回来,心里有些埋怨,又不忍就走,委婉央告了两三回,还是敌不过司机一再催发。待到车身调正,徐徐离站了,蓝太平才满抱荔枝,踉跄奔来。他四处望不到香柚,怀抱一团鲜红,茫然在地上转圈。香柚在车上远远望见了他,有心伸手探出车窗唤他,但众目睽睽,生怕她这么一喊,他当真撒腿泼命来追,可羞死人了,那声叫唤便咽下肚子去了。

来到深圳,晃眼一错,香柚还误认为回到了上海。大厦密布,高楼耸峙,都市景象,比比相似。路人口音也不再是清一色白话粤语,更形亲切。香柚混杂其中,如鱼得水。看看天色尚早,才上午10点半,香柚便不急于寻住处,先忙着找路寻到深圳交易所去。

听说是来替曾世文一家料理后事的,工作人员都不免面有唏嘘。指点她如何办理各项手续时又听闻了李嫂的遭遇后,人们更是感慨万端。“唉!生死各有命啊,受着吧!”有好事的人便问香柚和曾世文家的关系,待知道她和他们素无瓜葛,不过是受了李嫂临死托付而来,这些人更是唏嘘起敬。“还好有你这样仗义的姑娘,他们一家也能团圆了。唉!另外那个就没那么好命了,恐怕要等工会来发落才能安生了。”

签字领取了曾世文的一切杂物,开具好单位证明以便认领尸体,香柚被领到一个小型会议室里,说相关领导要见见来办理手续的家属,当面发放抚恤金。她虽然觉得自己领这个抚恤金不合适,但工作人员坚持要她坐等,便只得老实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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