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梁医生住的公寓楼外面，却看见三三两两男女站在楼下，在终于消隐了骄阳的天空下交头接耳，指指戳戳。那些像试图戳破气球跃跃欲试的手指都冲着楼上，引得香柚也不由抬头去看。
公寓楼只有5层，楼顶不能随意上去，只有防火梯可以爬上去，所以楼顶不会有什么人去。可现在却在楼顶栏杆上发现一个隐约的黑色人影，双脚还吊在栏杆的外面。香柚骇得捂住了嘴巴，忙问旁边的人有没有报警。旁边刚才还抬头张望的人一听到她这么问，都像突然看见泡得发胀的死老鼠，捏着鼻子纷纷缩头就走开了。
香柚也没有空为这些生气，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梁医生的家门口，却发现门口洞开，屋里黑漆漆一丝人气都没有。她头顶一个激灵，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捏起拳头，把乍然冒出的冷汗捏在手心，强迫自己呼吸、呼吸，然后冲进屋里，连灯都没有开竟然也能准确看到电话的位置和按键。不假思索，她拨了个电话报警：“有人，有人要跳楼。”
得到警察好似漫不经心但还是肯定的答复后，香柚一鼓作气奔到5楼，手脚并用爬上了楼顶。“李嫂，是你吗？”
隐约的黑色人影茫然扭头过来，背对着对面楼。香柚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已经清晰看到了她的轮廓。是李嫂。
50岁的李嫂是普通的东莞乡下女人，平日没有做什么保养，但是头发还总梳理得整齐光滑，不似如今这般蓬乱潦倒，像一颗死透的头颅上飘荡着的野草。她听到香柚的说话许久不做回应，僵坐在高高的栏杆上，身体拧着不自然的角度来看着香柚。忽然，她呜呜痛哭起来，好像谁揍了她一顿，把她的嘴巴鼻子都打歪了，哭得惨痛又别扭。“香柚，我死得过了，真是死得过了。”
看她这么激动，身体剧烈抖动着，香柚生怕她会一个不平衡当真摔下楼去，连忙张开双手想去抓住她。可是看到香柚要过来，李嫂更加激动，一下子跳下栏杆，只站在栏杆外窄窄的一道水泥板上。她这个举动骇得香柚两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眼泪都飚了出来。“不要，不要，李嫂！”
李嫂抱着栏杆猛摇头，只是反复念叨：“我要死，我要死！”香柚也跟着猛摇头，一双手一下伸出来想抓住她，一下又收回来捂住湿漉漉的脸颊，张惶失措。“不要，不要啊！”两人就这么相对僵持着，一起痛哭。
僵持了好久，香柚才想到问她：“为什么，李嫂，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李嫂愈发泣不成声，好像万箭穿身痛不欲生，竟然松开一只手去揪扯自己的头发。“死完了，都死完了。我要死啊，我要死！”香柚又往前微微挪了一点，好像凑近问别人问题时候般自然。“死完什么？你不说给我听，我肯定要问的，你就算要死也要让我明白，到时你女儿问我，我也好告诉她为什么。”
李嫂更加癫狂起来，用头去撞栏杆，那“砰砰”的撞击声在香柚的耳膜里嗡嗡作响，每一下都令她心脏锁紧，几乎把血液关在心门外。
“她都死了，还问什么？”
香柚仿佛听见自己脑袋里有个鞭炮炸了一下，把她惊吓得腿哆嗦了一下。她把手指塞进嘴里，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以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是真的。“她怎么会死呢？李嫂你是不是搞错了，她不是在深圳吗？不是，不是还有你的外孙吗？”
“都死了！”李嫂咆哮着哭喊出来，好像把一颗心要从喉咙里喷出来。“她和她那个老公揽住个仔，他们三个人一齐从17层跳下去，他们叫我去收尸啊！”
香柚知道李嫂只有这个独养女儿，平日里老挂在嘴边的就是她和那个刚两岁的外孙。若不是她女儿那边住宿条件不允许，李嫂是绝不会留在东莞打工的，肯定要去同他们一起住。那是李嫂的命和幸福啊！香柚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来挽留住李嫂了，空洞大张的嘴巴连哭声都没有了。
李嫂站直身体，似乎凄然一笑。“香柚，我求你一件事，帮帮我，帮帮我们。”
没有等到香柚的回答，她就在香柚的面前，松开了攀着栏杆的双手，直直向后一仰，好像只是往后倒到床上一般坦然自在。一直被后背遮挡的光线终于照亮了她的脸，让香柚分明看见她脸上惨痛凄然但向往憧憬着什么的笑容。
随着她的消失和一阵如负重麻袋落地的闷响，香柚瘫倒在地上，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