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次历险回来以后，香柚经常走神。她的眼圈底下开始隐隐约约出现一圈青黑，已经变得红润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白天里本来好好干着活的就会停下来，对着虚无缥缈的某个点专注凝视。旁人有时跟她说话她也好像不听见，仿佛她变成了一个聋子。她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更让她苦恼的是，她的走神已经影响到了梁医生和梁若飞对她的信任。她回来了一个星期了，梁若飞却一直没有再给她开小灶，没有惦记她营养学的功课，好像把她送去学完初级厨师课程就算完成了对她的培养，可以置之不理了。这让她很烦恼。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走神。就像她无法控制梁家父子对她突然展现的冷漠。那个她连姓名都忘记问的女孩一直在梦里纠缠着她，反复哀求她施以援手。每次大汗淋漓惊醒后，她都绝望又无奈，日复一日更加厌恶自己，甚至对女孩的哀求也生出一丝厌恶。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她也无计可施呀！
话虽如此，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走神，就像现在。她本来今天要做的事情够多的了，得赶紧把这些绿豆淘洗干净，挑拣好，然后再去洗糯米，然后再去煮绿豆煮糯米煮开水来烫洗那些用来包粽子的叶子。厨房里原来专门做饭的厨师已经回家过年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来忙这些事情了，她得快点。
“香柚，别想了，人各有命，你管不得许多的。”
香柚被突然出现的梁若飞和他的话惊吓到了，忙继续埋头淘洗盆里的绿豆，把那些不够饱满的豆子挑出来，扔进垃圾桶里，一派息事宁人的手忙脚乱。
梁若飞叹了一口气，拉过一张矮板凳，陪她一起坐在厨房的后门屋檐下，沉默地望着前方。香柚也抬头往前望去。不远处有棵枝繁叶茂的老龙眼树，上面的叶子没有任何凋零的迹象，还是翠绿翠绿的。只是因为今天是阴天，比晴天的日子看着显得疲惫，有些老态龙钟。
“咱们这条街上有多少家酒店，多少家按摩院，多少家洗脚养生，多少家健康中心，你数过吗？”没有等香柚搭话，他自己跟自己笑了笑。“五家酒店，十一家按摩院，七家洗脚的，九家健康中心。我还见过有人以为我们这里也是那种健康中心，进来探头探脑的。”他停顿了一下，对着阴沉潮湿的天空微笑。“香柚，不管你接不接受，这里就是男人的天堂。没有女人在那里为男人服务，这些店还开得下去吗？你睁开眼睛看看吧，香柚。她们挣得比你多得多，又没有你那么累，这种工作对很多女人来说，反倒是最理想的工作。你叫人家走，叫人家像你这样一天干那么多，她们未必愿意的。”
香柚吃惊地侧头看了一下梁若飞。他还是穿着整洁的灰衬衫，外面套着的藏青色毛背心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深灰色的长裤也没有因为坐下来而憋屈着，线条还是线条，舒展蜿蜒。可是，他今天看着就是分外灰暗，像饱含了雨水的树木，沉重得发黑。
香柚再仔细定睛注视，忽然发现，他的黑发里冒出了几根白发，可是也不太显眼，为什么就比以前她在疗养中心看到的他差别那么大呢？
梁若飞说完了一通话以后，陷入了他自己的沉默中，眼睛定定盯着某个点发呆，好像他只是想说话，并不是非要说给她听。香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回应他：“我总是要找到她的，她还小，不应该做这种事情。无论她以后是不是愿意，总之，我们被分开那时候，她是不愿意的。”这话一说出口，香柚忽然感到身体轻松舒坦起来，那些困扰她多日的各种忧虑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她看着自己不自觉捏紧的拳头，暗暗对自己点头，无论如何，我总有办法找到她的。无论如何！这样的承诺她很想大声对着天空呐喊出来。
梁若飞看了她一眼，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说：“后天就是除夕了，你的粽子得早点下锅，我听那些老人说要煮好久呢。”香柚把掉在眼前的碎头发轻松往后一掠，重新整理了自己的衣袖和袖套，蛮不在乎地说：“放心，你们保准吃得到香喷喷的粽子。”说完，手指麻利挑拣着绿豆，眼睛紧紧盯着每一颗，好的留下，坏的扔掉，不错漏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