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节

“铛••••••铛••••••铛••••••”。香柚的脑袋里老是回响着这个敲钟的声音。不知道它从哪里传来,不知道它为何总不停歇,老是在响老是在响,响得她睡梦中都会惊跳起来四处里看哪里在响。她听不到别人说话,只会来回问别人你说什么呀,我为什么听不到呀,直到把自己折磨得又烦又累了就安静下来,像泥雕木塑,在床上一坐就是半天,什么要求都没有。

她不懂进医院多少天了,只知道头上的伤口由钝痛阵阵变得轻微了,或者是习惯了,只有更换药物的时候才会感到活生生的疼痛。而忆潇湘,一直没有出现过。她无法不等待他的出现。她还在等着他来告诉她,为什么要砸破她的脑袋,是不是她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得他这样恼怒。然而,忆潇湘没有来过。

蓝太平天天都来看她,给她带来一切她需要或不需要的东西,坐在床边对着她徒劳地说话。她知道他关心她,看着他向医生护士焦急地询问,即使无声,她也懂得他的好意。可是,她不想要他来,仿佛他来了忆潇湘就不会出现,她甚至憎恨他的出现,暗暗盼望着他明天不要来。但是,没有用,蓝太平的出现和忆潇湘的无影无踪一样固定。

香柚看着蓝太平一天一天的出现,觉得周围的一切一天比一天阴暗,紫色的窗帘越来越淡,蓝色的天空越来越浅,而夜晚却愈发漫长又黑暗,即使是有月亮的晚上,也还是漆黑得寒冷。她缩在厚厚的棉被底下,牙齿冷得互相敲击,敲击的声音连床都震动。但是,忆潇湘没有来。她掐着自己手背上薄薄的肉,掐得青紫一片,只有这样她才好受一点。

那一天,她的伤口可以拆线了,医生让她做最后的检查,批准她离开医院。可是她惶恐不安地揪住病床上的床单,死活也不肯松手,怪声大叫,死命挣扎,谁也无法让她平静下来。蓝太平急忙赶来以后,也无法可想,只能让她继续住在医院里。

又过了好些天,蓝太平忽然烦躁起来,经常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责备。她很惶惑,为什么呢?但是她不想理睬他,所以,等他一进病房,她就蒙起头来,缩到被子里面,反正她只听到铛铛声,才不管外面有什么响动。可是蓝太平不肯罢休,硬是拉开被子,在她面前努力动着嘴巴,还拽着她的手,强迫她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真可怕!脸颊像被削了两块肉,凹成了凹字形状,一点血色都没有;头发干结凌乱,比牛棚里的草堆还翘得高;眼角堆着大堆的干结眼屎,围着眼睛是一圈青黑的浮肿;额门头上还爬了一截蜈蚣尾巴似的疤痕,鲜红鲜红地,一直往头发里面爬去,看着就恶心。太难看了!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关心。

香柚无力地站在镜子前,茫然照完镜子后,茫然地又缩回到了床上,软绵绵的身体又滑进了被窝里。她重复着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这一天,她才真的醒过来。

这一天,元吴妮突然出现在她的病床前,一把掀开她的被子,粗鲁地翻过她的身体,审视了她的伤口后,摇摇头,说:“还是得破相啊!”

她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痴痴张大了嘴巴盯着突然出现的元吴妮,良久之后,才说:“您来了!?”这是她多久以后第一次说的话,她竟然连自己的声音都忘记了,被自己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就在她说话的同时,她发现,她什么都听到了。

元吴妮皱着眉头,好像嫌弃一般捏了捏鼻子。“你这身上什么气味的?这里好歹也是医院吧?怎么弄得像垃圾场里出来的?赶紧去洗洗,快点!”

听到她这么说,香柚觉得血液猛冲上了脸,羞愧难当,立即跳下床,赤脚就奔进卫生间里,把水龙头拧到最大,不分冷热,使劲把自己浑身上下搓了三遍。连牙齿都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刷了三遍。又往自己手上哈气试试,闻着没有味道了才扭扭捏捏地走出来。

元吴妮满意地点点头,放下报纸,摘下老花眼镜,说:“这才像个样子嘛!哎,你没有外出的衣服吗?换一身,我带你去吃饭。”

香柚乖乖从蓝太平给她准备的东西里翻出一套衣服,一看,是忆潇湘以前带她去买的运动服。她看着那套衣服,浑身忽然又没了力气,仿佛被人突然抽掉了手筋脚筋,瘫软在地。

元吴妮看到她这般模样,叹了一口气,把她扶起来,按着她的肩膀一起坐到病床边上,说:“你怎么那么傻呀!”香柚憋着一口气,试图把哭泣忍住,把那股激荡的热流压制在胸口,但是,她实在憋不住,抻了几次脖子,那股热流还是喷涌上来。她仆倒在枕头上,哇哇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喊:“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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