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节

上海给香柚的第一印象是:高。这里的繁华和别处不同,带着一股冷峻傲岸,林立的高楼比香柚见过的任何一处都高大挺拔,如同她的家乡里绵延不断的崇山峻岭,把人贬低到蝼蚁草芥的地步。香柚每次走上街头,总爱抬头看看那些高楼,可看完以后都把头加倍低下去。

上海给香柚的第二印象是:忙。才来了上海一周,香柚就觉得自己累得吃不消了。忆潇湘给了她一个秘书的头衔。其他三位秘书负责公务,她是负责生活起居等琐事的。本来她刚接到任命的时候还以为就是在家里负责打扫煮饭洗衣等杂务,可上岗第一天接受培训时才发现自己的工作是这么重要庞大。这把她吓得不轻,差点就要打退堂鼓了。还是忆潇湘鼓励开导了她,她才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任命。而且,她再次瞄了瞄笔记本扉页上贴着的预付工资单,3356,她往后的工资就是这个数字,比她之前的收入翻了足有三倍,就冲这个数字,她即使连日来被教导她的马秘书修理了二十次,脸皮好像都被削净似的,可只要翻开笔记本看看这个数字,她又觉得自己有干劲了。马秘书这个激励的法子还真管用。

这位马秘书是她们四个秘书的头领,每天化妆后的脸蛋像明媚的阳光,可从来没见过她笑。其实,说她不笑是冤枉了她,因为马秘书的笑脸从来没有下班过,都像秋天里的阳光,既明媚又疏淡,看着都有,可是不会热烈。就因为这个,香柚就觉得马秘书从来没有笑过。哪怎么能是笑呢?简直就是戴着一副画着笑脸的面具而已。香柚对她是又怕又敬,除了元管事和玉管事以外,她最服帖的就是马秘书了。

马秘书自己的工作很多,不过忙得井井有条,倒是教导她这个额外多出来的工作却让她头疼。香柚这一周以来听到最多的就是那句话:“你这人怎么这么难教哇?”说这句话的时候,马秘书还是笑着的,可香柚更加不敢看她的笑脸,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变成笔记本里的一页薄纸。

香柚用冷水把脸洗了两遍,又拍了拍两颊给自己鼓劲,才踮着脚尖走出洗手间。好不容易在马秘书的殷切注视下,走到了沙发旁,就遇到了马秘书的指责:“我说过多少遍了?高跟鞋要穿得得体。什么叫得体,你说!”香柚赶忙翻开笔记本,迅速找到做好的笔记,老实回答:“不能拖跟,不能有响声,要稳要直。”“你刚才是怎么走的?你自己知道不知道的?”“你为了不发出声响,故意踮起脚尖来走,以为我不知道是吗?你这个样子能稳吗?要是需要你拿东西,或者是走快点,你还成样子吗?”

香柚像一处倒塌的废墟,匍匐着自尊,无怨无悔地接受锋利的改造。她从来不知道身为一个女人在人前人后要做这么多的事情才能算是完美亮相。她更加不知道身为一个都市女人,穿高跟鞋是一件必须的事情。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她简直像踩上了高跷,左摇右晃,更加别提还要坚持站着走着。第一天下来,她的脚后跟磨得血肉模糊,脚趾头疼得都蜷曲起来。最难过的是,她只能自己在房间里揉着脚龇牙咧嘴,而忆潇湘却瘫在床上醉生梦死,压根儿没空听她抱怨。

对于忆潇湘,她虽然有一点小怨气,但很快就消失在对他的关心里。毕竟,他才是最忙碌最辛苦的那个人。白天他像个指挥官,许多人等待着他的接见,等待着他的指示,无数的文件需要他签阅,数不胜数的事情等待他做决定;而晚上,他就成了一个外交官,穿梭于各种场合,与形形色色的人碰杯谈话,奔忙协调各种矛盾与关系。

每一天最后在香柚的陪同下回到这个他们一起居住的地方的时候,忆潇湘都是精疲力尽的。他脱下外套,如同歇下战甲,把纤瘦的躯体抛进浴缸里,扔到沙发上,丢在卧室的床铺上,沉默安静,就像是窗台边摆放的石竹一样,连眼睛都死去般干枯。看到这样的他,香柚不忍心打扰。虽然她很想跟他说说话,哪怕是一句两句,无关痛痒的寒暄也好,可他已经远在云端外的表情令她自动闭嘴,和他一起沉默。

幸好,香柚也是忙碌的,那么多新知识需要她学习,她也累得够呛。但是,她经常倒头睡去后,会半夜突然醒来,睁着眼睛茫然发呆了好久才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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