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这个词语在今天之前一直都与香柚有些隔阂，它是那么遥远，从来没有成为她的困扰过。她带过不少孩子，弟弟妹妹们都是在她手下长大的。她对那些孩子有过真心的喜爱也有过真切的厌恶。但是，如果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会怎么对待他或者她呢？
她以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还没有需要考虑这种问题。虽然她已经21岁，噢，再过一个月她就22岁了，在过去的农村，她算是老姑娘了，可如今村里不少姑娘们都不急着嫁人了，都到外头去打工挣钱，和男人一样养家，所以，她家里人也没有想过要她现在就结婚生子。而且，她现在的收入那么可观，她已经是全家的顶梁柱了，父母来信或者偶尔通电话都是关心她累不累，有没有受气，有没有好好干活，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她结婚找对象。她也知道，若是她嫁人了，对家里的帮助也就到头了。家里现在人口繁多，爸爸又不似以前那么利索能干了，光靠妈妈真的很艰难。这些弟弟妹妹们不指望她还指望谁？为了这个家，她实在不需要找个男人成家那么快的。除非，她翻了个身，脸在枕头上窸窣轻响。除非是像忆潇湘这样的男人。
可是，她父母若是知道她要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一个老男人，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说呢？想到父母，香柚眼睛睁得更加大了。天啊！忆潇湘的年纪跟她爸爸一样，往后要是见面起来，那，忆潇湘怎么开口称呼呢？一想到那种滑稽的场面，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一个要叫另一个做爸爸，香柚捂住嘴巴窃笑不已。不过，笑只是一下子，很快，香柚就觉得嘴巴又干又涩，那些笑好像变成了苦瓜，在嘴里倒腾无休止。不会有那种时候的，永远也不可能有那种时候。
香柚的身上一阵发热，因为她的心里像有一锅油在慢慢加热，看不到表面上有什么动静，但是底下却越来越滚烫，稍微飞溅一点出来就能灼伤。她拿不定主意，又无法和什么人商量，可是，时间紧迫，非要她拿定个主意不可。再一次，她又陷入了在天津时候的困境，进退失措，茫然无依。
她掀开被子，赤脚站在地上也感受不到地板的凉意，还是觉得身体发热，简直像要冒出白烟了。她跑到小厨房里，打开水龙头，直接用手接住冰冷的水捧到嘴边，一饮而尽。冰冷的水一进入她的体内就像直接被蒸发掉一样，无济于事。她气急败坏了，用手把水径直往脸上泼。那些水打湿了她的脸颊和头发，顺势还滴落到她的衣服里。
“别这么折磨自己了，丫头！”忆桃华掖紧身上的睡袍，站在她的身后说。
她的出现吓了香柚一跳，愣愣地不懂说什么好。忆桃华叹息着把一个药瓶递给她。香柚不明就里，但本能地感到恐惧，把手缩到身后去了。
“这是医生开给我的药，是调理我的更年期综合症的。对你们来说，是顶好的避孕药，可以暂时免除许多麻烦。你拿着吧，照着说明去吃，昨晚上我说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香柚红着脸，忸怩地接过那个药瓶，连看都不敢看就扔进睡衣的小口袋里。“姑奶奶！”“什么都别说了，是姑奶奶想得太远，操之过急了。你们的日子还那么长，何必急于一时呢。现在美美去睡上一觉，明天跟潇湘去玉茗堂，陪他好好散散心。”忆桃华拉着香柚的手，送她到她的房间门口，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天就快亮了，好好睡吧，不用早起来伺候我，我也要睡个懒觉的。等咱们都起来了，咱们再让裁缝师傅过来，给你改衣裳。我呀，要好好打扮打扮你。”
看着她慈爱中难掩凄然的神情，香柚心里忽然生出强烈的不舍，好像这一分开就再也不能见面似的，总不敢松开她的手。忆桃华看看她拽得紧紧的双手，懂得她的依恋。“要不，你陪我一起睡吧，正好给我暖暖被窝。”
香柚以前经常跟奶奶一起睡，现在和忆桃华一起睡只觉得十分亲切自然，就像回到小时候一样，可以全心全意依赖着奶奶，什么都不用怕。忆桃华摸着她浑圆的肩膀，感叹了一句：“以前，潇湘、元欢也很喜欢和我一起睡呢。看来，我真有孩子缘。”
“元欢？”“啊，你不懂呀，是元喜的姐姐，比潇湘还大两岁。”“我好像听元喜提过，那她现在在哪呢？”忆桃华沉默了好一会儿，仰着头盯着暖帐顶篷上精美的刺绣，出神不语。“她呀，成了忆洞庭，死了。”
这话香柚没有听明白，忆洞庭？那不是忆潇湘的姐姐吗？怎么是元欢？元欢怎么会变成忆洞庭的？而且，她死了和成了忆洞庭有什么关系？虽然是灵光一闪，但是香柚就是觉得元欢的死和成为忆洞庭之间应该有点什么联系，即使她自己觉得这想法有点荒谬，可她控制不了自己这么想象。
她还想多问一点，但是，忆桃华意兴阑珊，背过身子面朝里，喃喃唤她睡吧。她自然不能再多说，便住了口，躺了一下，当真睡眼朦胧，沉沉睡去。只是在朦胧之间，她觉得，忆桃华还是在不停轻轻翻身，好像一直都是醒着的。不过，她没办法理睬了，心里的忧虑一解除，轻松的疲倦就俘虏了她。而且，令人雀跃的明天在后面偷笑着呢。她连梦里都是在笑着，羞涩地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