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节

早晨的阳光很美好,在香柚的身上画出调皮的弧线,像善意的玩笑。香柚有些惆怅。她没有等到黎明就睡着了。也许是疲惫,也许是放心。而在她睡着的时候,忆潇湘走了。没有跟她打一声招呼,悄悄离去,留下她一个人拥着毛毯睡在晨光里。如同消失的黑夜,无声无息,理所当然。可是香柚觉得难过。那种难过就像是你满心以为明天是晴天,没想到第二天一看外面,竟然是下雨,一切都是不得不接受的事情。她讨厌这种不得不接受的认识。

一整天,她都沉溺在这种厌恶的情绪里,消沉无趣,做什么都漫不经心、有气无力。要是往常,忆桃华会察觉的,而且还会盘问她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今天,忆桃华也沉溺于她的心事中,总是慵懒疲沓,盘缩在沙发里,捏着一把珐琅鹅蛋小镜子,似乎在审视自己,其实只是把玩某样无关紧要的东西来掩饰自己的思考。

两人就这般如各行其是的水母,漂浮在自己的水域里,偶尔交会但迅即分开。直到晚上临洗澡前一刻,香柚正准备替忆桃华盘好头发,让她能够安心洗澡的时候,忆桃华忽然说:“明天,你别声张,替我去看看梅家。”香柚一愣,停下梳子,深感意外。忆桃华被她看得颇为不好意思,用手指掠了掠发梢,“我抽屉里有五千块现金,到时你拿去,要怎么用你看着办,不必问我。”

等到忆桃华进了洗澡房,香柚便端起装满换洗衣物的藤篮,正要送到洗衣房,却被玉君半路上叫住,领她去了忆老太太的房间。忆老太太穿着枣红色的浴袍,端坐在长椅的正中,若有所思。“你来啦,有件事想让你明天跑一趟。”“我听说你曾经和梅家人有过一面之缘,这件事你去最合适了。你看看他们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你斟酌着答应,你会做吧?”香柚在她的审视下,稍微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这里有一万块,你收好,到时该怎么用,你看着办吧。”

香柚接过玉君递过来的信封,等了等,见忆老太太没有别的吩咐便告辞想离开。忆老太太沉吟了一下,忽然叫住她:“这件事情你悄悄去办就好了,别声张,别让老爷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忆老太太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好像羞愧,又好像心虚。香柚一时也不自在起来,难道忆潇湘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吗?血债血偿还不够,连人家孤儿寡母也不待见?还要人家怎样?

玉君瞄了瞄香柚,试探着问:“老太太,要不,让我去吧?这么一件大事••••••”忆老太太果断挥手,“就因为是一件大事你才不能去。”玉君立即噤声,恭谨带着香柚退了下去。“明天你就见机行事吧,可以大胆一些,但是说话别总拉扯上忆家,小心被人家拿住话柄。你得记住,你去看望他们不代表忆家欠了他们,不过是忆家怜悯他们罢了。”

她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香柚有被噎住的不舒服,而她这点小情绪很快就被玉君察觉了。玉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语气严厉起来。“怎么,你同情他们梅家?认为他们死了一个男人,丢了一个顶梁柱,孩子老人没有依靠很可怜,是不是?”听出玉君的语气不善,香柚心里有些发凉,默默低下头听她教训。“你得记住,你是忆家走出去的人,得挺直腰杆,不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对得起所有的人。他们梅家可是杀了我们忆家的老太爷。现在,我们去探望他们是忆家仁义,不是忆家欠了他们。懂了吗?”

香柚嗫嚅答应了。玉君益发不满,两眼一瞪,声音更加强硬了。“怎么,我说得不对吗?就你这个姿态,明天能办好事情吗?”要是往常,香柚可能也就默默承受了,但是,今天她的情绪一直不佳,而这一整天的不快终于发酵起来了,香柚的话都顶到了喉头,不吐不快。“我的确是个笨人,不会办这种差事,您让老太太另找一个人吧。”玉君也没想到她竟然当真顶撞起来,冷冷一笑,说:“你还真当忆家没人了,非得求你去办这件事情是不?”

反抗一旦开始是不会立刻停止的。香柚也不肯乖乖就范了,“那您拿着这些钱吧,我还真不会做这种事情,万一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恐怕会无法收场。”玉君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钱,冷眼打量了她一番。“你说的是赌气话,香柚,跟我闹脾气没有意思的。我们刚才说的是一件工作,不是你个人的私事。你太投入了。”香柚被她说得莫名有些羞赧,但还是嘴硬。“那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们忆家,还不是完全当成自己的事情?”玉君摇摇头,声音冷静但平稳,没有方才那么严厉了。“不一样的。我选择的是立场,你掺杂的是个人好恶评判。香柚,这是工作,你只能忠于工作,完成它,最大限度为你的雇主考虑、服务,不能评判错对,只能为你的雇主争取最多的利益。如果你要评判,那么不如离开。对事不对人,是工作;对人不对事,是感情。”

香柚的脾气烟消云散了。她被玉君的话深深触动了,无以应对,默默低下头思忖着今天一天为何这般浮躁不悦。玉君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静静离去。香柚在她的背后注视着这个藏青色的背影,像一抹不起眼的青烟,淡淡涂抹在无色的空中,尽量和周围同化,却保持着自己清淡的一点痕迹。难怪忆老太太要选择她作为元吴妮的接班人,也难怪元吴妮要对她青眼有加、悉心栽培。可是,香柚对自己微微苦笑,我怎么能做到那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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