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云朵像波浪一样涌现在天空上，瓦蓝的天，雪白的云，看着就特别精神。忆潇湘他们看起来各个也显得特别精神焕发。香柚从小厨房的窗户眼往亭子望去，觉得他们每个人的脸都有太阳的光亮。寒风也为之静止，拜倒在他们神祗般的光芒下。
“快点，炭盆好了没有？可别冷着老爷他们。”元喜催促的声音中断了她偷看的行径。香柚赶忙低头煽火。元喜微微笑着，站在旁边干净的一角，抱着双臂说：“怎么，你一个人和老爷呆在一起那么多天还看不够呀？”香柚躲避着她的审视，尽量用后背来应付她，但说话的声音明显软弱无力。“你说的是什么呀，别乱说。”元喜皱着俏丽的鼻子，挤眉弄眼。“咦，害羞了害羞了！”香柚被她臊得慌不择路，像只偷油的耗子，净往煤堆里钻。
“好了没有？太太也出去应酬这些老爷们了，你倒是快点呀！”元喜张望了一下外面，着急地叫唤个不停。香柚赶紧用粗布包好手，端起炭盆往亭子里送去。
“这次大获全胜真是多亏了潇湘哥的坚持和领导，今天说什么都应该是喝酒的。你们说，对不对？”“哎呀老吴，你什么时候不想喝几杯？明说了吧，这几天是不是急得都忘记酒味了？”“你这个陈滑头，又来胳肢我，是不是？你不心急？你不犯愁？”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忆潇湘吩咐香柚：“听听，都要喝酒了。正好，红泥小火炉，应景了。你去打些黄酒来，给这些人暖上。”
香柚答应着便到郭家大厨房那边去要黄酒。郭家下人看见她来了，都热情地站起来迎接她，“唉哟姑娘，怎么这么忙还过来这边转悠呢？”“我们老爷想要些黄酒，所以叫我过来问问。”许有源正好也在，听到她这么说，便吩咐其他人去拿：“记得要那个还封着的绍兴女儿红，那一罐最好了。今天贵客临门，可别怠慢了客人。”又和颜悦色让香柚坐下，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萧山？”“我们老爷说是后天动身，因为12号咱们老太爷的案子要判了，得赶回去。我们老爷还说了，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叨扰了那么久，实在过意不去，想明天请郭老爷和少爷、奶奶们吃顿便饭••••••”“忆姑爷说话真见外，自家亲戚怎么能说叨扰呢？你回去说，甭提什么请不请的，明天郭老爷要和姑爷、小姐、姑奶奶一起吃顿饭，大家正好坐下来说说话。这么些日子大家都没有得空一起好好坐坐。”
黄酒装在四个酒瓶里，有人提着一路送到小厨房去，许有源也一路跟着把香柚送到有兰轩，顺道见了忆潇湘和忆太太，还有众位客人，传达了郭老爷的意思：“各位在这里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吩咐，郭家就是忆家，忆老爷的客人就是郭家的贵客，大家别见外了。”元喜则代替忆老爷夫妇把许有源送回郭家那边去，一路上两人都有说有笑的。
这一日果然如同许有源说过的，郭家那边的人穿梭似的来往奔忙，把一众客人伺候得无比周到，反倒让香柚无事可做了，只能去忆桃华住的偏院那里陪她说话解闷。
忆桃华的身体已经恢复康健，此时穿了一身缂金丝云白狐皮袄坐在厅里，笼着紫铜火盆，脸蛋如桃花一般红润鲜亮。“到底还是过去了，这一关可终究闯了过去，真是阿弥陀佛！”香柚摸了摸她的衣服，有些诧异：“这身衣服哪里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忆桃华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抬起胳膊来给她看个仔细。“昨天晚上，郭太太亲自送来的，好看吧？”“好看得很，穿着又富贵又，呃，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典雅！对吧？”忆桃华捏了捏她的鼻子，“长见识了，会说这种套话了。”顺手捞起香柚的短辫子，瞧了瞧，说：“分明是个不错的人，怎么就不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呢？”香柚摸了摸柔软的发辫，有些羞涩有些快乐。“我要是打扮成元经理那样子，那，我还怎么洗碗扫地擦窗户呢？”“等你穿得像我这样，你就不用做那些了，傻丫头！”“那可不成，整日就这么干坐着，我腰疼。”忆桃华用手指戳了她的脑门一下，笑嗔她傻气。
忽而，两人不知为何不约而同都安静下来，像谛听某处隐秘的声音一般，沉默屏息。过了好一阵，忆桃华才喟然一叹：“我老了，真的不想再经受这种折腾了。”她突然伸出手去握住香柚的手掌，诚恳地说：“香柚，我可能等到明月生完孩子以后，就会带着这双孩子去新加坡，或者是法国，又或者是瑞士，到时候，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去，去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香柚一惊，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忆桃华温柔一笑，像一个深沉的音符发出低缓的声音。“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回答我，只是提前跟你说这件事，让你有时间考虑考虑，我知道，你有家人在你的心里，可，就当是我这个老婆子任性吧，我真的希望你能够陪我一起走，照顾我，和我一起照顾那对双胞胎。我什么人都信不过，我只相信你。你好好想想吧，到国外虽然难见面，可是也不是不能见面的，对吧？毕竟，这个时代已经不是闭塞的时代了。”
香柚注视着她恳切的双眼，发现有些悲伤弥漫在她的眉梢眼睑。她的心里对忆桃华也是满满眷恋，但一时就答应下来她也做不到，新加坡，法国，瑞士，那是她连梦都没有梦到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