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节

除夕夜的宴席非常热闹。忆桃华没有端架子,和大家伙一起吃喝,打成一片。更有元吴妮捏着丰厚的红包在后头等着,惹得大家甜言蜜语淌成了一条河,简直要把忆桃华给淹没了。忆桃华乐呵呵地拉着大家的手,把红包一个一个亲自送到大家的手里。最后,拉着一直忙里忙外的香柚,把红包重重按在她的手心里,说:“今天最辛苦就是你了,这一大桌子的菜都是你忙活出来的,你最应该喝一杯。来,满上!”

香柚扶住身子有些摇晃的忆桃华,悄悄说:“姑奶奶,你脸红得很,别喝了。”忆桃华不领情,推开她的手,直着嗓子嚷嚷:“没事,你也喝,这酒蜜水似的,哪里就能喝醉了。”小程端了满满一杯酒,凑过来伸到香柚鼻子底下,“你闻闻,你闻闻,可香着呢!喝!”香柚没办法,老老实实灌了一杯。其余人看见她喝了,更是开心,都敞开来尽情吃喝。这一顿足足闹到晚上十点才完。

元吴妮和香柚一左一右把踉踉跄跄,身如烂泥的忆桃华送到床上,给她脱好外衣,除了鞋袜,盖严实了被子才算完。香柚摇摇头,说:“今晚喝太多了,真怕她明天闹头疼。”元吴妮拍拍她,笑了。“反正她清醒的时候也头疼,还不如现在醉了糊涂一宿,得个安稳觉。”说完,打了个哈欠,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行了,我累得两个膀子都酸了,得去歇着了。”“您去吧,剩下的让我来收拾。”“你也别太劳累了,今天你可是卖命地干了一天了。”

话虽如此,香柚的力气仿佛怎么也使不完,一直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好几个都睡下了,没睡下的也只是围着火盆说笑,唯独她还在收拾洗涮,手上都没个停歇。到了快十二点的时候,香柚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听到前边堂屋里守岁夜话的人忽然安静下来,心下不由生奇,便停下手头的活计,走出来一看,竟然是忆潇湘回来了。

要是往时,香柚肯定会奔到跟前问长问短,可今天,她一瞧见他的脸就忍不住扭头便走,缩回到小厨房里,继续把剩下的碗碟洗干净。手上虽然忙活着,但一对耳朵也没闲着,像电视机上的天线,随时调整着频道。她清晰听见忆潇湘问了忆桃华的情状,问了郭家的情况,问了老房子修整的进展,问了小程日常开销的用度,甚至还问了元吴妮的近况,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及她香柚。

香柚放碗筷的时候就有点歪斜了,那些碗啊碟啊,在架子上发出哗啷哗啷的响动,引得小程跑到小厨房门口问她里面怎么回事。她没好气地应了一句没事,索性拉了张板凳在屋里坐下,好像跟谁赌气似的,偏不出去。

渐渐地,外面安静下来了,大家都散开了,似乎忆潇湘也走了。香柚听着屋外没了响动,心里就更烦躁了,好像大锅里的水快要煮开了似的,老是喷着蒸汽,把那锅盖顶得“噗噗”直响。可是过了一会儿,这锅里的水还是没能沸腾,因为香柚自个儿把灶膛里的柴火都抽了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人家那么高高在上的老爷放在眼里?人家那屋里还有个美若天仙的元经理呢,瞧他那个德性,还好似没把元经理放在眼里的样子,更何况你这么个乡下村丫头?

这么想着果真无趣,便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开了门打算回去睡觉。一开了门却正好看到忆潇湘脸冲着这边站在院子里,成串高悬的红灯笼把破碎的柔光洒在他的身上,斑斑驳驳间模糊了面孔,混淆了表情。

香柚一时怔了,脚像钉子钉住了地板,一步也挪不动。忆潇湘也没有动,既不转过脸去,又不往前走近两步。两个人都有些迟疑,都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长的一会儿,忆潇湘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说:“你在这儿呀。”香柚顿时觉得脑袋仿若千斤重,沉沉往下坠,把下巴都顶到胸口去了,也不懂得答应什么,只是用微弱到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嗯”了一下。

“今晚上是除夕,想家了吧?”“嗯。”“可惜不能回去。”“嗯。”

香柚觉得自己真是丢脸至极,竟然变成了个哑巴,只会嗯啊嗯啊地,连个完整的词都不会说了,偏自己又不懂为啥,就是抬不起头来,真是难堪死人。

忆潇湘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扶了扶额门头,“我走了,你照顾好姑奶奶啊。”

这时,香柚好像找到了词语,猛然冲口而出:“新年快乐!”

这个词在这时来临,显得突兀而尴尬,但又无比应景。沉默了一会儿的忆潇湘忽然笑了出来,而且还越笑越厉害,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可是整个身子都抖动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香柚自己忽然也觉得好笑极了,跟着也无声地笑了起来,还笑得肚子都酸了。

在相对无声的暴笑中,春节和着轰天动地的礼炮声降临了,中国人新的一年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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