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节

郭老爷指着侧边的椅子,缓缓说道:“坐下吧,坐着说话方便。”元吴妮告了罪,斜着身子浅浅坐下,而香柚则立在她的身后,半低着头,不敢直视郭老爷,只用眼角余光瞄着他的举动。郭老爷对两个儿子摆手,示意他们也坐下,显然他老人家是有一番长篇大论要说的。

可就在众人或焦急或沉着的等待他开口时,郭老爷却闭上双眼,似乎打起了瞌睡,一言不发。四人自然都不敢轻易开口催促,只能耐着十二分的性子,等待着老爷子什么时候眯够了才说。

安静之中,香柚隐约听得似乎传来陆陆续续的鞭炮声,提醒着人们今天是个多么特别的日子。不由自主地,香柚惦记起家中亲人们来了,虽然她汇回家去的钱让家里人欢天喜地得很,可她不能回家这事还是让家人一阵沮丧,在前两天好不容易通上话的时候,妈妈在电话那头都哽咽起来了,觉着她为了家里人实在是太辛苦了。她本来不觉得自己辛苦的,可听到妈妈压抑的抽泣声,她的心脏还是抽紧了,鼻子酸溜溜得直冒水。

“潇湘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的脑筋灵活,能力更是比我这两个儿子强得多。”郭老爷突如其来的说话打断了香柚漫无边际的乱想。“不得不说,当初潇湘他爹,我这位老友,他异想天开地决定跟亲家母来个离婚分裂,还真是很有远见和胆识的。”香柚大愕,竟然还有这种曲折。

元吴妮的眼睛雾蒙蒙起来,头微微偏着,好像也沉浸在了往事中,说话的声音好像缕缕青烟在空气中飘荡。“我们老爷决定和太太离婚的时候,没有人认同他这种做法,包括我也不是那么理解的。可是,我尊重老爷的决定,而且,我也相信,他一定是做了最好的打算才这么做的。我们太太也是有见地的,独自一人把少爷带到国外,教育得这么出色,真是不容易啊。”

郭老爷微微扬起头,嘴角挂着微笑,像一头歇在田埂上的老水牛,嘴里咀嚼的不仅有青草,还有岁月谱成的歌谣。“翁家的小姐是一般人吗?书香门第,秀外慧中,什么夸赞都不过誉。谁能娶上那样一位女子,那是全家的福气。你们别看平日里亲家母只是温颜寡语,烧香拜佛,可她却是事事都有主见,最要紧的是,她事事虽有主见偏又不显山露水,只是旁敲侧击,好像她只是听听你的意见,跟你商议商议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事体,可不知不觉中,你就已经把她的意见都采纳了,还觉着好像自己原来的意见也是这样的。”

不仅香柚为这番赞叹而惊奇,连郭家两兄弟也为父亲这番溢美之词而惊讶,都有些难为情了。元吴妮脸上却波澜不惊,还是一起沉醉往事的模样。

郭老爷长叹一声,说:“当时你们忆家正在危难关头,一家老小被隔离审查在天津,我所能尽的也是绵薄之力,可没想到,我这位老友真正要求我办的事情竟然是给他们夫妻办妥离婚手续,那时我真是措手不及。但,不得不说,也唯有这样才能让潇湘脱离那个牢笼,得到最好的机会。只是,在那样的时候,他竟然还能做这样长远的打算,真是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说着,指着郭家两兄弟,又是叹气:“不像我这两个儿子,当真是难成气候。慧夫呢,一来是被当时国家形势给耽误下的,读书无用,举国皆乱,能活成这样子也是不错了;二来也是他天资有限,性情戆直,能做的也就是些卖力气的事情而已了;慧和嘛,倒是比他哥哥多了几分聪颖,可还是失于灵巧,难成大器,也是因为我们夫妇老来得子过于宠溺的缘故,就只能让他子承父业罢了,到底不能似潇湘那般,开拓一番新局面。所以,我一见到潇湘的时候,就想好了,一定要促成这门婚事,不瞒你们说,我这私心里就是希望潇湘能在我百年之后,看在这份姻亲关系上,多看顾着我们郭家一些,我九泉之下就能含笑瞑目了。”

郭慧和赶忙一扯郭慧夫,乖乖站起来,垂手而立,满脸诚惶诚恐,只是郭慧夫的惶恐不似他这般认真,多了许多迷惘,眼睛像一条干涸的河流,空洞无物。

元吴妮合掌于胸前,说:“郭老爷,就算我们家少爷仔再好,您也不必在我们面前夸奖到这般田地,两位郭少爷也是顶梁柱的人物,您过谦了。”

郭老爷摆摆手,还是长叹:“你不必和我玩这种推让谦虚的游戏才是真的。我郭家原来不是搞房地产的,我们靠的是土地上产出的糖来立足于世,我也知道坊间戏称我们是唐王世家。可现在,我们不仅有糖,我们还有房。北京最出名的商业圈用的都是我们郭家的楼房。我为什么要把糖挣来的钱变成房?不就是因为潇湘跟我说,应该把郭家的地盘扩张到北京去,不能老守着天津卫。他和他爹都是胆大心细,魄力过人,我脑子一热,相信了,而现在,我服了。他让我郭家真的稳稳扎在北京这块天子宝地之上,谁见了我,都得叫我一声‘郭大爷’。你说他能耐不能耐?”

“唉,可是,这么个明白的能耐人,却偏偏有犯糊涂的时候,他居然和钱过不去,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都扔水里去,跟人家比看谁扔得多,扔得狠。我就纳闷了,他怎么会闹这种幼稚的事情呢?当日他突然倒戈相向,转投韦老弟的阵营那会儿,不就是因为想要打捞出更多的金子的吗?怎么现在金子烫手了,要使劲往外扔了?”郭老爷摇头晃脑了一下,陡然睁大了双眼,一股少年的锐气杀到了香柚的跟前,让她身子不由一缩。

“去了上海这趟,我全懂了,他不是犯糊涂,更不是跟钱过不去,他是为了把持住整个股市,把所有人都笼在他底下才这么做的,他是要韦老弟永远离开这个圈子,腾出那个一呼百应的位置给他坐。他是要自己来做这个股市的皇帝。”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