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节

忆潇湘注视着她的双眼,轻轻顿了顿头,说:“我就算告诉你,你能理解吗?还是别问了,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香柚失望得背脊都要弯了,如同被萧瑟的秋风刮倒的麦秸秆。“你除了说这个还会说什么?其实,你本来就没打算告诉我,行了,我把换洗的衣物都交给了元经理,我走了。”

“我安排了一些新闻记者们到老丈人和韦老爷子见面的地方守着,拍下了他们会面的照片,登在报纸上。”

香柚驻足回头,认真听着他说话。忆潇湘凝视着书桌上的摆件,顿了顿又说:“然后,我让记者们写了一篇新闻,主要是说韦老爷子他们的多头部队与地产大王相勾结,调合资金谋取暴利,操纵市场,逼空期货合约,令诸多投资对手蒙受巨大亏损。”

香柚觉得舌头好像被拖拉机碾压过了一样,话语都被碾压进深深的土壤里,无法从土里冒出一丁点儿头。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说出来了。“可是,可是,郭老爷去上海,他去上海是为了,我那天听到他说的,他是为了给忆家留住家财,他说他是要去劝韦老爷手,手下留情的。”忆潇湘看起来有点尴尬,拉了拉自己的耳朵。“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香柚更加糊涂了,眼睛眨呀眨呀,简直像挤眉弄眼似的。“知道你还那么说?为什么呀?你这不是白的说成黑,黑的说成白吗?”忆潇湘呆呆站着,凝视了她一会儿,好像有些烦躁,又好像有些泄气,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还是回去吧,反正你是不会懂的。”香柚被他的话说得喉头一堵,一口气鼓囊囊地顶住了舌头。“是,我是不懂。我哪里懂得你们这些老爷想什么。我只知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装不来!”

忆潇湘的眼睛霎时成了毒辣的日头,面皮渐渐紫涨起来。他没有再说话了,背过身去,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大信封,啪啦甩在桌面上。“拿回去,给姑奶奶。”

香柚从信封的形状看得出里面装的都是钱,一沓一沓的钱。她知道这是忆潇湘给忆桃华的心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可她就是不想拿起这包钱,如同那些钱里藏有蜜蜂的毒刺,只要她一碰就会蛰得她疼痛流泪。她左右为难,憋得面色苍白,心窝里像有一辆收割的拖拉机在来回奔跑,一棵棵稻子都被放倒,一截截稻草的茬散发出呛人的死亡的气味。最后,她颤抖着手,强迫自己拿起那包钱,把它按在别别跳动的心口上,死死按着,好像想要用这包钱把自己憋死。

她粗鲁地拉开门,顾不上和元喜道别,闷着头冲了出去,没命地在小区里瞎跑,直到小程一把拽住她,大声呵斥她,才清醒过来。

“怎么搞的,像头蛮牛到处乱闯,没听见我喊你吗?”小程从后视镜里瞪着她,“我们还要去买年货的,怎么在上面呆那么久?”香柚对他的责怪好像没有听到,只是低着头,像被割断的青草,车窗外时隐时现的光线像一条亮闪闪的河流,脉脉淌过,抚摸着她黑黢黢的头发。

当他们回到有兰轩的时候,香柚踌躇了,不知该不该把钱直接交给忆桃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元吴妮商量一番。元吴妮掂了掂那包钱,说:“你拿给姑奶奶吧,不过,你就说是有人送来的,别说是你去拿回来的,记住了。”香柚对这样遮遮掩掩的说谎感到厌烦,眉头都拧在了一块。“老这么骗着姑奶奶,我不想说了。”

元吴妮发现了她的脾气,微微一笑,说:“好啊,那你去跟姑奶奶说,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给她听,包括你上次给老爷通风报信的那事也告诉她,去吧!”香柚嘴唇一抖,像被一个大浪狠狠拍倒在沙滩上。元吴妮没有放过她,步步紧逼。“怎么,不愿意了?你也害怕姑奶奶会因为你撒谎而讨厌你吗?还是,害怕因为说了真话反而惹老爷生气?”香柚被这问题问得一怔,彻底沉默了。

元吴妮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才去做,要做就别后悔,宁可一条路走到死,也别老是反悔来反悔去,这样做人没意思。”

看着她已经开始忙碌的身影,香柚觉得脑门上好像被人敲打了一掌,疼是疼,可人却反弹起来了,如同不服气似的,又好似被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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