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节

电话是小程拨通的。香柚盯着那些小小一粒一粒的透明按键就是无法按下去。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由香柚来说,小程来按,才把这个艰难的电话打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长,还是没有人接听。香柚攥着听筒的手都是冷冰冰的汗水,心里不知道是祈求快点有人来接听,还是最好永远没有人来接听。就在电话快要绝望挂断的时候,那边忽然有人拿起了听筒。“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接线员公式化的礼貌问候竟然让香柚困窘得结结巴巴起来,词语在喉咙里像滚下悬崖的石头似的,咕隆咕隆作响却无法顺畅跑到听筒里面。幸好接线员很有职业素养,耐心十足等待着,所以,香柚终于把话说清楚了。“我是香柚,请帮我接姑奶奶的屋里。”

接着又是一段等待,等待的时间里香柚在自己贫乏得可怜的脑袋里竭尽全力搜寻着将要说出口的词语。可是,她实在不知道郭慧和要求他们把郭老爷的话当笑话来讲该如何做到。难道她得像看着电视里的滑稽演员丑态百出的时候那样笑得前仰后合、肚皮酸疼地说出来吗?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做不到的,便求救地注视着小程,但只是如同涌动的潮水徒劳拍打堤坝而堤坝总是无动于衷。小程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若有所思或者百无聊赖般的靠在旁边的桌子角,眼睛瞟一瞟她又瞟一瞟四周,好像什么都有兴趣又什么都无聊。

“喂,你好,是谁呀?”忆桃华的声音还是从听筒里杀了过来。

香柚猛然吸了一口气,手指更加用力捏紧了听筒,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走调。“是我,香柚!”“噢,香柚啊,有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反正忆桃华的声音有拔高的趋向,暗示出她有紧张感。对方的紧张一经察觉,香柚发现自己的心脏有明显的收缩,仿佛从高处陡然跃下时一瞬间无法喘气似的。但是,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能不往下了。香柚的话语如同洪水漫过闸门,滔滔一泻千里,爽性说了个痛快。

这一下轮到电话那头的忆桃华犯难了。“我的郭大哥哎,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呀,这让我怎么开口?我是当真话说呢,还是当笑话说?哎呦,可真是••••••”,一阵咕咕哝哝的叹息埋怨后,忆桃华又问:“那潇湘呢?他跑到哪里去了?”香柚据实以告,惹得忆桃华又是一阵怨天尤人。“都是闹心的家伙,好了,我们又做磨心的夹层了。这年没法过了!”

香柚觑眼看了一下还在百无聊赖的小程,掩耳盗铃般背对着他问:“家里边情况怎么样?”忆桃华仿佛踌躇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前些日子本来高福是要做账发花红的,可银行那边通知他账户里已经不剩多少可以动用的钱了。咱们这才懂得原来潇湘他把能调用的资金都调用完了,这个年啊,可真是捉襟见肘啊。”香柚按了按嚯嚯作响的心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听到的都说出来。“姑奶奶,我听舅老爷说起,说老爷他好像在卖房产筹钱。”没等她把徐琼相求的事情说出来,前面说的这话就已经让忆桃华呼天抢地了。

“这还得了,这还得了?我得跟嫂子商议商议,你在这里等着,多晚都等着,等我的电话!”

香柚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恐惧感,怅然放下听筒,注视着小程。小程取下嘴边耷拉的香烟,用手指把它捻弄得七零八落。“都说了才好,让他们自个儿着急,拿主意来,咱们能做什么?等!”说完,又另衔了一根香烟出来,点着以后贪婪地吸了一口,使劲往天花板上喷去,好像喷水池里蓄积已久的水柱猛然开闸。

“真不知道这些老爷们都想什么,有那么多钱都还不肯好好过日子,折腾个屁!要是我有三分之一,不,十分之一都够了,我就环游世界去,根本不操心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听着小程的牢骚,香柚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她也不明白这许多许多的事情,而且最近经常为了这些她不明白的事情烦恼得连梦里都是冷汗直流的场景。而现在,就在这么一个局促的小房间里,在惨白的日光灯照射下,她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恍惚只是身在一个无法清醒的噩梦里面。她很想掐自己大腿,让疼痛把自己唤醒。可是她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盖,发现自己更悲伤了,今天砍柴的时候被刺伤的小伤口没有得到处理,一摸到就发痒发痛,这么真实的触觉,怎么会在梦里,明明是现实,比梦还惨烈的现实。

香柚好想哭一下,就算只是掉几颗眼泪也好,可是她不敢在小程面前流露出这样的失控,只能忍耐着,盯着墙上的钟跟着秒针数数。数到三百的时候,电话突然发作起来,响得奇特。香柚扑过去,把听筒按在耳朵上。

听完以后,她呆呆地,神情怔忡。小程忍不住问她:“到底怎样?”“姑奶奶过了小年就上来天津。”小程一愣,旋即点点头,竟然笑了。“好哇,咱们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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