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节

对他这梦呓般的呻吟,香柚假装没听见,只是拨弄着灰烬,让那些纸钱冥衣等都烧尽。沉默了一会儿,忆潇湘侧了脸,笃定地说:“帮我揉揉。”香柚白了他一眼,赌气别开脸,还是假装没听见。可是忆潇湘没有作罢,依旧嘟哝:“快点,给我揉揉,我累!”香柚对他这种耍赖的态度又气又恨,简直巴不得捶他一顿,于是当真捏起拳头,劈头盖脸地捶了他几下。忆潇湘也不闪躲,老实受了她几下,笑嘻嘻地问:“消气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到“气”,香柚的委屈就翻江倒海起来,眼泪立刻就砸下来了。“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气?”忆潇湘“嗯嗯”连声哄慰,还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后背,说:“没气,没气。可没气不就活不成了吗?”香柚又要恼又要笑,咬牙切齿地说:“死了干净!”“那我可不舍得。”

香柚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愣愣看着他半认真半玩笑的样子,蓦然飞红了脸,慌里慌张起来:“瞎说!”忆潇湘的眼睛终于明亮起来,真正地笑了:“我从来不说假话。”“瞎说!瞎说!你就是爱瞎说!”香柚赌气似的一口气抢着反驳。忆潇湘不辩解不抢白,微微眯着眼睛翘着嘴角,静静注视着她。等她消停了一会儿后,忆潇湘才说:“哎!给我揉揉吧?”香柚的脸上红晕未褪,一双手却已经乖乖伸出去,给他捏肩膀揉后背。

忆潇湘舒坦极了,长长地叹气:“嗯!真好!”香柚咕哝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咕哝的什么。忆潇湘安然享受着她尽心尽力的服务,一面跟她闲聊,问她一些她家里的事情,又问她小时候的事情。“你小时候最快乐的是什么事?”

“我十二岁的时候跟着姨父姨娘他们到县城里种香菇,用牛粪种的。那年春节,香菇在大棚里长得可好了,一个一个胀鼓鼓地撑起来。我姨父给我一个篮子,让我自己去大棚里摘,说,我能摘多少都是我的,他会把香菇换成红包给我。我简直要疯了!蹲着摘累了,又站起来摘,从早上摘到下午都不肯停手。我姨娘都吓坏了,老叫我停一停,歇口气。我都没听见,只知道手指拔得好疼啊,可我不舍得,只要摘下来就是钱啊!”

忆潇湘笑着用手指敲敲她的脑袋,嘲笑她:“小小年纪就懂得贪钱了!你要钱干嘛?买糖?买衣服?”香柚摇摇头,也笑笑,说:“我想挣到读书的学费。第二年我就要去读初中了,可是家里弟弟妹妹多,根本没这笔钱。我成绩也不算好,考不到公费生,如果要交钱读的话,我爸爸就不给我去了。”忆潇湘立起脖子,扭头来专注看着她,问:“后来呢?”香柚微微偏了头,沉浸在往事中:“我得了好大一个红包,在我看来,那是我从来都没有再拿到过的那么大的一个红包,那么多钱!我拿着钱心砰砰老是乱跳,一晚上都不敢睡觉,总是数来数去。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数目,450元。我的天!”说着微微笑了,有点羞赧:“其实,也不是太大的数目,对吧?”马上她又为自己辩护:“可是,那是我自己挣得的。而且,这在我们那里真是好大一笔钱呐!”

忆潇湘赞同地点头,唇边笑意只有温柔怜爱,没有一丝嘲弄:“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450元,好多的!你真厉害!”香柚得到夸赞,也是得意,笑得嘴巴咧咧。“其实,我后来也懂得,我哪里有那么厉害,还不是姨父姨娘的一番心意,希望我能够继续读书。”“嗯,没错,可是你还是很努力,很厉害了!我十二岁的时候只会玩,可没有你厉害。后来呢?”香柚呆了呆,脸上的笑容像被夜风吹散了似的,有点朦胧:“后来,我还是没有去读书。”忆潇湘静静凝视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香柚低下眼睛摇摇头,笑了笑,又抬起头,脸上还是笑着:“都是命,我奶奶说的。我爸爸腿疼的毛病突然发作得狠起来,动都动不得,只能送到医院去检查。那得多少钱呀,怎么还能顾得上我要读书呢,算了。”停了好一会儿,香柚忽然又说:“其实,我把钱给妈妈的时候,是很不乐意的。只是,没办法。”忆潇湘往她身边更挪近了一点,说:“你哭了?”香柚有些害羞,搔了搔脸颊:“晚上出去抱柴火的时候,我在玉米地里哭了一下。那天的火烧云真亮。我只哭了一下,真的。”

忽然,忆潇湘伸出胳膊揽过她的肩膀,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呢喃着夸奖她:“你是个好孩子。”香柚傻傻摸了摸额头上被亲过的地方,坚持说:“我真的只哭了一下。”可是一摸脸颊,自己的眼泪不懂什么时候已经滚落在腮帮子上了。忆潇湘揽住她的头,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掌来回摩挲着她的胳膊。香柚趴在他的肩上,幽幽哭了开来,一面咕哝:“我摘了好多香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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