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节

她的交代让香柚有些疑惑,什么样的故人令忆桃华这般惦记,非得要她这个时候悄悄去祭拜不可呢?又是什么样的身份让这位故人只能悄悄祭拜呢?这些个疑问盘旋在香柚的嘴边,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她是吃过元管事教训的,那些规矩还烙印在她的五脏六腑里,经常像根鞭子抽打着她不安分的心。

香柚尽量避开人们的眼睛,若无其事地找到玉君,瞅准了一个不起眼的机会,偷偷跟玉君嘀咕了一声。玉君微微点头,也若无其事地带着她躲开人们的视线,领她到祠堂第一进厅堂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让她拿好要用的东西,还嘱咐道:“后面的佛堂里没有烧东西用的火盆,你得到前面去端一个过去。烧的时候记得打开所有的窗户,一定要让那些烟火味都散尽了。老太太是个虔心的人,指不定明天就要到佛堂里去供呢。可别让她闻到气味了。”香柚一一答应了,拿着东西就摸往后面佛堂去。

佛堂里没有架电线,靠的是几十盘长明灯照明。那些不大的灯焰在金澄澄的灯盏里静静燃烧着,竟然也明亮得很。所以,即使四周死寂,可香柚觉着这些灯焰如此安详柔和,心里丝毫没有一丝害怕。她虔诚地,像往常看见妈妈、奶奶在神主牌位前上香的时候一样,就着长明灯的火点了一对香烛,一把香火,稳稳插在佛前的龛炉上。她还跪在佛前的蒲团上,闭了双眼,默默祝祷一番。不过她不会念什么祝祷词,来回只能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默念了大约有二十遍,她睁开眼睛看看香烛烧了约摸有一半了,便准备焚烧那些纸钱、元宝、冥衣冥鞋。

正半蹲半跪地烧着纸钱时,忆潇湘陪着忆老太太进来了。三人都是一愣。忆潇湘先开口问:“香柚!?你在这里干什么?”又偷眼看看母亲的脸色,假装严肃地喝斥她:“你不懂这里是佛堂吗?怎么跑到这里来烧这种东西?快拿出去!”香柚被他这么一喝斥,紧张得手脚僵硬,瞄了瞄脸色平静的忆老太太,嗫嚅着小声分辨:“不是我要做的。”

忆老太太轻轻拍拍儿子的手背,和颜悦色如同问一个懵懂孩童:“那是谁让你来烧这些的?”“是姑奶奶。”忆老太太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吩咐道:“那你烧吧,等会儿记得等气味散尽了才关窗。”说完就转身欲走,忽然发现忆潇湘没有跟着转身,忆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几乎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留下来,替我看着吧,我先走了。”忆潇湘有点怔忡恍惚,差点忘记送忆老太太出去。

等忆老太太走远了,忆潇湘慢慢走过来,脚步拖沓沉重,像久病在床勉强下来走动的病人似的,拖着脚挪到香柚跟前,说:“给我一些。”香柚一时有些怔怔,还木木地站着,突然看见他伸着手,才醒悟过来,忙分了大半给他。

两人蹲下来,一起就着火盆里的余火,沉默着继续烧纸钱。烧啊烧啊,香柚有些憋不住了,开口问他:“你怎么不问问我祭拜谁?”问完了,忽然才觉得自己问的是个蠢问题,忆桃华是他的姑妈,她祭拜谁他会不知道?可既然蠢开了头,索性香柚就蠢到底去:“你能告诉我你们祭拜谁吗?”

忆潇湘却恍若未闻,专心致志一味烧纸钱。香柚明白,他是不会告诉她的。其实,香柚一开始并没有非要知道些什么的,可忆潇湘当真什么也不告诉她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开始难受起来,就像吃到了四月里没熟的杨梅果,又像是下雨天忘记带伞,而好朋友没有让自己一起打伞回家,而是跟另外一个女孩子一起走的时候,心脏里陡然泛起阵阵酸味。

等到冥衣冥鞋也投进了火盆里后,忆潇湘凝视着变大的火光,呢喃低语:“你为什么相信元管事?”香柚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点摸不着头脑:“相信就相信了呗。”忆潇湘突然掉转眼睛盯着她,语气是难以掩饰的憎恨:“她是个魔鬼!”香柚张口结舌,为他陡然间狰狞起来的面孔而微微恐惧,身体稍稍一晃。

忆潇湘又沉默下来,转开脸继续凝视着火盆里渐渐暗下去的火光。香柚定了定神,疑问油然而生:“那你为什么那时还安慰我说,元管事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严厉一点而已。你干嘛,干嘛那时不直说她是这样的?”忆潇湘有点颓然,有点疲惫,抹了一把脸颊,说:“算了,没什么。”他坐倒在旁边的蒲团上,把头夹进高高树起的膝盖里,瘦棱棱的双肩像落光叶子的黄桷树:“我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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