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节

祠堂果真大,一共有四进屋舍,还有两个大天井,中间用廊道把厢房和厅堂连接成为一体。香柚一路问着,花了不少时间才摸到第三进,忆老太爷的灵堂就设在那里。十来个白衣素服的人正坐在蒲团上围着大火盆烧纸钱,一面哀哀低泣。香柚仔细辨认了一下,忆潇湘他们三人都不在其中。

正踌躇不定的时候,玉君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微微喘着气说:“你倒是腿脚快便,我喊都喊不及。”香柚没想到她会跟着来,为自己的莽撞赧然道歉:“我老这么毛躁。”不料玉君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宽慰她:“你也是担心姑奶奶,我带你去吧,他们都在这边厢房。”

绕过一个侧门,到了一个不太大的三间屋舍围成的院落,玉君领着她径直走到正中屋舍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而进。屋里气味很干净。香柚一进门便发现了。忆潇湘他们三个人都疲惫地挂在圈椅里,看见她们进来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睛,连头都没有动弹一下。香柚盯着忆潇湘乌青的眼圈,走到忆桃华身边,摸了摸忆桃华的额门头:“有点烫手呢。”忆桃华懒懒倦倦地说:“我身上软软的,只是无力,嗯,好渴啊!”香柚立刻把水杯拿来接了一杯热水,端着喂她喝了大半杯,看她还是焦渴的样子,不免担忧:“看来是要发烧了,怎么办?”

玉君给忆老太太端了一杯热茶,说:“小程已经去接梁医生了,来回顶多一个小时。”忆老太太慢慢啜了一口热茶,说:“外面还扯絮呢,让他们小心些,别把事情办紧衬了。”玉君轻声答应着:“我已经嘱咐过了,小程还是比较稳当的,因此才特别派了他去。”忆老太太便不做声了,闭上双眼歇息。

静了一下,香柚看到玉君微微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不由有点好奇。不仅香柚注意到了,忆潇湘也注意到了,懒懒地看着玉君,问:“还有什么事吗?”玉君略微沉吟了一下,说:“忆太太和小姐们没有来。”“什么?”忆潇湘好像没有听清楚,但脸上飞快地已经黑了起来。忆老太太和忆桃华也撑开了眼皮,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玉君。

房间里很暖和,香柚觉得手心都有些濡湿的水汽在往外冒,老有一口气梗在咽喉那里不上不下。忆潇湘突然“腾”地跳起来,说:“我去接她们。”忆老太太赶忙起身想要拉住他,却起得急了有些眩晕,身子摇晃了一下。玉君忙抢上两步扶住老太太,让她慢慢坐下来。忆桃华用手一推香柚,暗地里给她使眼色,让她拦住忆潇湘。香柚不敢迟疑,当真冲过去,一把拽住了忆潇湘的手臂,忽然觉得不妥,又忙撒开,一时倒不知道该怎样了。不过,忆潇湘因了这一下,扭头瞄了她一眼,却真的没有再往外走去。

忆老太太喘了一口气,缓了缓劲,悠悠地说:“慧兰,娇气!你不能去,你是孝子,要守着。我去!”忆潇湘忙和玉君一起按住她,着急地说:“妈,您别操劳了,累了这么多天,您看您!”忆老太太摆摆手,坚决不肯:“她不能不来,我不能让你丢这个脸,可也不能让你们有膈应。”忆桃华勉强支起身子,说:“我去吧,你们俩谁去都不好。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当家的。哪里有婆婆去请媳妇的理?当家的去接就更加不好了,落下笑话。我去最妥当。”香柚扶着她绵软无力的身子,担忧地看了看忆潇湘。

忆潇湘会意地眨了眨眼睛,摇头拒绝:“不好,姑妈您正不舒服呢,哪里能让您奔波!都别去,我给她直接挂个电话,让她自己来。”一时其他人都没有做声,显见得这个主意也不算太美妙。又沉默了一阵后,忽然忆桃华悲从中来,哀戚惨淡地呢喃:“要是,要是洞庭还在,她去就最合适了。”一语未了,她已经哭得哀痛欲绝了。香柚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缓缓扶着她坐下。

忆老太太跟着低头叹惋不止,一面掩面拭泪。忆潇湘的眼睛又通红如滴血,别开脸去仰头不语,单薄的肩膀轻轻一抽一抽地。香柚虽然不知道忆洞庭是谁,可分明感受到整个屋子里仿佛下起了绵绵雪子般,冰冷彻骨,自己的眼睛不禁也陪着湿润起来。

等待这波悲痛激荡稍微平息了以后,玉君给忆老太太递上热茶,试探地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不懂可不可行。”看看三人都静静等待她说下去,她才开口:“元阿姨不是还留在家里吗,不如让她去说说。”忆老太太注视了她一眼,和忆桃华交换了一个眼神,瞧了瞧忆潇湘的神色,沉吟了一下,说:“这主意,你们怎么看?”忆桃华也偷眼瞄了瞄忆潇湘的神色,摸了摸耳垂,犹豫了一下,说:“我觉着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呃,香柚,你说说看,你觉得怎么样?”

香柚突然被问到,紧张得张望了一下屋内众人,看看偷偷给她使眼色的忆桃华,面色晦暗不明一如温度减退杯中热茶的忆潇湘,眼中平静嘴角温存笑着的忆老太太,微微低下头,说:“我相信元管事。”

屋子里又是一片静谧,屋瓦被雪子沙沙敲击的声音显得分外清脆。香柚听了一阵,遍体生寒,好像雪子落在自己头上,顺着脖子滑进衣领、后背,而不是只落在屋瓦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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