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节

1996年1月20日,忆潇湘之父,忆老太爷忆临江,今日辰时一刻出殡。场面之隆重浩荡,是香柚绝无他见的。铺天盖地的纸钱比刚开始扯絮的雪花还要密。白衣素服把其他颜色都掩盖过去了,触目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有蓝黑二色也不过是点缀其中的零星碎片。恸哭举哀之声真是摧肝裂胆,人人面上哀戚欲绝。香柚混在人群中,扶着忆桃华的胳膊,也是做尽悲戚之态,可眼泪却一滴都流不出来,只能哀哀呻吟,做出痛苦流涕的情状。而身旁的忆桃华却真是哭得几乎要昏过去,一颗脑袋颠来簸去,肝肠寸断。就因为这个缘故,香柚老觉得自己太对不住忆家了,怎么这时候却没有眼泪呢?可不管她如何懊丧如何用力,眼泪还是一滴都挤不出来,也只能作罢,继续做戏。

一路举哀到了一个香柚不知其名的路口,迎面摆了一张桌子,一身杏黄的道士们列了一队站在桌子后,各执法器,念念有词。整个举哀送殡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如一条冬眠的长蛇,静静迤逦在路上。便有道士过来,拿了几个蒲团摆好,示意亲眷跪下。香柚扶着忆桃华上前,陪着她一起跪在地上,埋头恸哭。随着法师开坛作法的各项指示,所有亲眷时站时跪,时哭时止。这一场法事做的真久,香柚磕头都磕得额门头隐隐生疼了。最后,法师祝祷完毕,猛喷了一口酒后,拂尘一挥,顿时哀声四起。等哭了一阵,然后,法师过来把亲眷一一扶起,才算完事。

香柚扶着忆桃华站定了正透一口气时,没想到那边忆潇湘打了一个趔趄,身子摇摇欲坠。大家都十分紧张,忆太太和一直陪在身边举哀的女人赶忙一左一右扶住他,后面马上有人端了张大圈椅过来。忆潇湘苍白着脸,扬扬手,说:“不碍事。”忆老太太扶着一个女仆的手也靠过来瞧瞧,说:“歇歇吧,我也累了。”高管事忙招手叫后面的人再端来几张大圈椅,又赶着搭了一顶帐篷,张罗着摆上热的饮食给他们。

忆潇湘倒在圈椅里,面色颓败,眼睛底下一圈深深的青黑色。忆太太也靠在圈椅里歇息,孩子们都纷纷围拥在她旁边,任由她一个一个摩挲过去。香柚走过去看桌面上摆了什么吃的,瞧瞧没有人来张罗忆潇湘,忍不住小声问他:“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忆潇湘好似没有听见,许久不做声。香柚看他这样,便盛了一碗火腿冬笋汤,本来是要端给忆桃华的,可转过身来,看看忆潇湘头发潦草、胡子拉碴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这汤闻着好香,冬笋也新鲜,你要不要尝一尝?”又等了一下子,忆潇湘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睛瞅了她一眼,又闭上了。香柚见他这般冷淡,心窝里顿时也酝酿起了一股气,渐渐升腾起来。

可这气还没升到胸膛,忆潇湘就开口了:“我胃口坏,只想吃点粥。”香柚愣了愣,那道气便烟消云散了,马上替他舀了大半碗粥,知道他喜欢清淡,粥也不敢要太厚稠,小菜也选些爽口的。看着忆潇湘慢慢吃着,香柚嘴角不禁轻轻一抿,赶忙又收了表情,端着那碗火腿冬笋汤到忆桃华跟前。

这一歇不过才歇了一会儿,又得开始上路了。不过,这回不用再走路,而是直接用灵车来把灵柩运到忆家祠堂去。忆桃华临上车前嘱咐香柚:“我们得去到塘栖,而且还得在那里守灵三夜,你回去替我收拾好衣物再过来塘栖,三日后得把这身丧服烧了。你自己也检点好衣服,到时也不懂得在那里呆几天呢。”一只脚都踏进车里了,忽然想想,忆桃华又钻出来,附着香柚的耳朵叮咛:“潇湘身边没有什么贴心的人,梅英也累极了,又那么多孩子要她操心,总难免丢三落四的,你帮着看着点,替潇湘收拾妥当。”香柚看看正捏着手绢拭泪的忆太太,不由垂下了头,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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