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节

小院里很安静,没有香柚害怕出现的吵闹景象,元管事依然在沉沉安睡,而接到指示回来和母亲商量养老事宜的元喜安分守己地在偏厢里呆着,俯在书桌上写一下,想一下。

本来看到这种情形应该安心离开的香柚,不知为何却走进偏厢,没什么话能张口,却又不想马上就走。元喜抬眼看了看她,嗤笑了一声,说:“你是来找骂的?”香柚脸微微一红,搔了搔脖子,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是来看看元管事的。刚才没有拦住她,我••••••”元喜把圆珠笔往桌面上一掷,重重靠在椅背上,眼睛里都是嘲讽:“就凭你?嗤!好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因为我没心情笑。不笑的时候我是不和人见面的。你滚吧!”

香柚脸颊一热,像被热炭烫了一记,身子往后一缩,就要转身走出去。可到了门边,她竟然又忍不住回身来,说:“其实,元管事她,她刚才说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元喜捡起圆珠笔,夹在手指间像夹着一根香烟似的,头稍微往右边侧着,说:“好像?哼,难得她这么认为。好像?哼,竟然还是好像。”香柚舔了舔被冷风吹得快要起皮的嘴唇,鼓起勇气,把心里的问题到底掏了出来:“如果,元管事去认错,会不会——”元喜轻蔑地牵动嘴角,冷冷的笑容就像薄薄的雪花贴在窗上,看着美丽触手生寒:“你既然这么认为,何不就由你代为说情呢?毕竟你当时也在场,问起什么来你都能解释得清清楚楚呀。”香柚被她的笑容闹得恍惚了一下,期期艾艾地不懂怎么应对。

元喜又像往日一般笑盈盈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声音又甜又柔,好像那些美丽的糖画一样,落地就能碎:“好姑娘,你是个仗义的人,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替我母亲求求情吧。你去求姑奶奶,让她跟老爷、老太太说说,姑奶奶心肠好,爱念旧,她又这么喜欢你,一定拗不过你的。你一次不行就求两次,两次不行就求三次,总之,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母亲吧。”香柚注视着元喜乞怜和忧愁交织的笑脸,一颗心如同被放在簸箩里一般,颠簸不停,左右为难:“我也想这么做的。可刚才姑奶奶说了,没法子。这,怎么办呢?”元喜的笑容楚楚动人,话语也是动人楚楚:“那,你直接去找老爷说说吧,怎么样?老爷他一向不是和你最说得上话的吗?宁撞金钟一下,不敲破鼓三千。我母亲就是这么教导我们的。你去试试呗!”

香柚一怔,眼前顿时浮现出忆潇湘方才木然冷漠的那张面孔,一颗心刹那就被塞进了雪地里似的,不跳也不热了。元喜察言观色,立刻就觉出点异样来,笑容却更加柔和善意:“怎么,不行?是你不敢,还是••••••”香柚的脑袋徐徐下落,眼睛直直对准了地板。元喜松开拉住她的手,改为抱住自己的双臂,眼睛死死锁住她低垂的脑袋,声音柔和平静:“我知道了,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陡然间,元喜爆发出一阵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的大笑,笑得坐倒在椅子上,俯在桌面上。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有多特别,哼哼哼哼!唉,你还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咳咳咳咳!”看元喜笑成这样,香柚狠劲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把眼睛里快要涌出来的眼泪使劲收住。元喜支起头,手指摸弄着自己的耳垂,一手轻轻拍打着胸口,止住咳嗽,说:“你是要哭了吧?放心,我不笑了,你哭吧,没事的。”

香柚飞快地抬起头瞄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那些清晰优美的线条都描画出准确的戏谑与嘲讽。她迅速地垂下头,低声说:“我走了。”说完飞快往外面走去,身后的声音比她的动作还快,如影随形般追了过来:“你出去了抹眼泪也不打紧的,人家会以为你在哭老太爷呢。去吧,有空再来啊!”

香柚恨不得把耳朵眼捂上,把这些像蜜蜂的蛰刺般辣得人疼痛吸气的话都挡在空气里,让大风把它们都吹跑。可是她没这么做,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元管事说的一句话,“你把自己当人,可也得别人把你当人才行”,这句话真是太对了。她把这句话举在心里,好像竖起了一块挡箭牌,掩护自己撤退。而手,就老老实实呆在裤子边吧,该它举起来的时候还没来临呢。

跑了一气后,香柚发现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便扶着一棵大树歇口气。喘了一阵后,她忽然发现,冷风不冷了,眼泪也没有了,心窝里除了奔跑后热腾腾的烧灼也没有刚才的寒冷了。她定了定神,抬手擦了擦发梢上的汗水,才发现自己胡乱地奔跑而跑迷路了。这后面的大园子她还没来过,现在只能自己找出路回大宅子去了。搔搔脑袋,她自嘲地笑笑,耐下心来四处走走,看看怎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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