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节

大房间里一直没有声音,但似乎又有过争执,可是模糊得很,无论外面的人们怎样屏息谛听都没有办法捕捉到任何只言片语。就在大家等得都心烦意燥的时候,里面到底传来了一阵击掌声。这是开门的讯号。大家都如释重负般松动了一下紧绷的肩膀,然后抢着去打开紧闭的四对深黑色雕凤描彩的木门。

大房间里摆着一堂和合福仙梨花木中式桌椅,正中的长椅上正襟端坐着看不出疲态的忆太太,一身缟素也没有把她的美艳折损半分,波浪形的头发梳成了服帖的短发,耳边簪着一朵素白的绢花,衬着小巧的珍珠耳环,风姿楚楚。而在长椅上侧身陪坐的忆潇湘却显得憔悴苍老,像风干的柚子,瘦伶伶的身板在白衣素服里蜷缩着。右手边的椅子上坐着忆桃华和忆少奶奶,两人一只手彼此交握着,另一只手都捏着白手帕在抹眼泪。

忆太太环顾了一圈面前的人们,微微仰了仰下巴,说:“从今天起,大家要改口了。”副管事机灵,忙带着众人毕恭毕敬叫了一声:“老爷,老太太!”忆太太,不,忆老太太微微点头示意,脸上笑容浅淡,看不出什么真实的情绪。她顿了一顿,继续吩咐:“高福,从今而后,你就是总管事了。”副管事高福一愣,一时反应不及,嘴巴傻气地张翕了一下,但很快就醒过来了,脸上只做不动声色,低眉顺眼回答:“是,多谢老太太抬举。”

忆老太太勉励了他两句,眼睛直直盯上元喜,说:“元喜,你母亲今年也有61了,是该颐养天年了,这么多年让她为我们忆家操劳,我们实在不应该再勉强她了。你回去跟你母亲商量商量,看她打算在哪里养老,咱们忆家定然替她办得妥当舒服。”香柚偷眼瞧见元喜的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连连点头却不说什么,不像往日那般巧笑倩兮,能说会道。忆太太又扫视了众人一遍,抬手虚虚扶了扶耳边的绢花,说:“你们都下去吧,该做什么,让高管事来安排。”说完,站起来慢慢在忆潇湘的陪同下回自己房间去了。

而忆桃华也站起来,和忆少奶奶又悄悄说了几句话才分开。香柚看到她走出来慌忙迎上去,心下无端有些惴惴。忆桃华看到她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叹息了一声,便像往日一般由她扶着回去了。

可回到屋里关上门后,忆桃华却使劲拍打了她一记胳膊,有些着恼:“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来告诉我一声?你知道吗,我还从来没见过潇湘发那么大的火。他气得青筋暴叠,下巴都歪了。”香柚骇了一跳,顿时手足无措:“当时也没想到元管事她会这么做的,我,那该怎么办?”忆桃华扯她坐下,要她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听了之后她长吁了一口气,歪倒在沙发上,软绵绵地说:“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怪只怪小元她太痴了。明知道潇湘心里有疙瘩,她还自作主张,唉!行了,行了,路都是自己选的,怨不了旁人呐。”一面捏起拳头捶了捶酸疼的腿和胳膊,“你给我揉揉吧,我身上都麻木了。”

香柚赶紧替她揉捏起来,又忍不住探问:“那,这事情是定了?”忆桃华闭上眼睛,困倦不已:“别问了,没法子的。我要眯一下了。”香柚便不再打扰她,专心地替她到处揉捏。听她呼吸均匀,鼾声渐起,便进里间去取了被褥给她轻轻盖上。一时自己也不由打了个大哈欠,可心里又惦记着元管事那边,便忍着困意,蹑手蹑脚往外走去。

走到廊上掩好门,正遇上忆潇湘从忆老太太房间那边过来,往自己房间走回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忆潇湘板着一张脸,木然从她身前径直就过去了,好似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人,根本不用理会。香柚没想到他会这样,嗓子眼刹那就堵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背影,许许多多的话语欲说无处。直到忆潇湘转个弯消失在廊道尽头,香柚都还没回过神来,还是这么呆呆怔怔地站着,几乎忘了自己是要去干嘛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本打算去瞧瞧元管事那边的动静的,可现在已经无情无绪,懒懒散散的,脚步有点迈不开。所有的疲惫都排山倒海般袭来了,她好想回去倒头先睡上一觉,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迟疑了一阵子,她还是毅然往元管事的小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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