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节

香柚发现,这两位斯文体面的男人说话声音不高不亮,但他们和白家的人打从在这里站定开始,就有许多人往他们这边探头探脑,各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在空中交流,互换着香柚不懂的暗号。虽然香柚不懂这些暗号,可她分明感觉到气氛越来越紧张,搞得她脖子一阵一阵痉挛。而且,两位韦先生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却很难应对,即使香柚这么愚钝的人也觉得要接他们的话实在困难。估计,元管事也感觉到攻守两难,所以迟迟没有搭话。

而老奶奶也应该是察觉了气氛中的紧张,或许只是因为听到别人的话里老提到自己,心里颇为尴尬,于是急忙解释:“没有受委屈,没有受委屈!我不是来闹事的,大家都是讲理的人,怎么会为难我呢?”小韦先生又推了推圆框眼镜,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厚可亲的笑意,说:“说得也是,谁会委屈了您这样一位深明大义的母亲呢?那时我们的确是想左了,老觉得您儿子和忆家有这么一段过节,不好让您登门,所以没有答应带您老和小妹妹来。如今看来,我们可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有机会,咱们还真得好好跟忆大哥告个罪才行。对吧,白叔叔?”白峰不意他突然拉扯上自己,本来眉毛早就皱得像揉成一团的纸,现在更加凌乱了。可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在,不搭话是不行的,只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机会多得是,到时好好叙叙呗。”一面使眼色给白春桥。白春桥马上接口:“哎,老人家,您从余杭来萧山不方便吧,等会儿我们送你一程吧。”老奶奶瞅了一眼面色深沉的元管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大方便,可——怎么好麻烦你们呀?我儿子还给你们添了那么大的麻烦——”

没等老奶奶说完,白春桥抢着说:“不麻烦,您老人家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子才真麻烦呢,走,我们送送你吧。”元管事转过眼睛来注视着白春桥,脸上挤出浅浅的笑容,说:“那真的麻烦白先生了,咱们这里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料理这些事情。”说着她就扶了老奶奶,香柚带着小女孩,跟在白家和韦先生两人身后,往停车场走去。一路上窃窃私语嗡翕不绝,虽然不能听个完整真切,可也老有只言片语飘进耳朵里。“哟,韦家的人也来了,我还琢磨着这次老爷子该生气了,没想到还是让两个公子都来了。”“人死为大嘛!更何况,得了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赔了个老子进去?天意!”“那个老婆子是梅主任的老娘吧,真有胆色,还敢单刀赴会,也不怕忆家把她宰了做祭奠。”“这就是为人母了。她不来,她那个儿子就更加没有活头了。往后她们还要不要在这江浙一带活下去呀?宁可得罪钱塘潮,不可慢待萧山忆。这话难道是说笑的不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更何况是杀了人家父亲,我看他的日子是够了。”“你懂不懂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说不定他梅主任是替天行道罢了。”

这些话在香柚的耳朵里翻搅成巨浪,几乎要把她窒息。可是她明白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把难受写在脸上,便学着元管事的样子,挺直了腰杆,把缩到衣领里的脖子也抻直了,随那些恼人的冷风抓挠个够。

从奈何桥走到停车场实际上没有多远,也就是一百多步。可香柚只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快点冲到白家的车子旁边,只是,前头的人款款有型地走,你后头的岂能冲锋陷阵般急切?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香柚悄悄吐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贴身的衣物竟然有些湿冷了。

白春桥开了车门,把老奶奶和小女孩送进车里,然后关了车门对元管事低声说:“行了。”元管事神色谦和,但声音没有什么感情:“那诸位好走。”白春桥扫了一眼香柚,微微点头跟她们俩示意了一下,便上了另一辆车去了。

目送着三辆轿车鱼贯离去,元管事身躯微微摇晃起来,似乎气力不支,难以撑持。香柚伸手半抱半扶着她的身子,关切地说:“出来这么久了,我送您回去躺躺吧。”元管事脑袋无力耷拉下来,声音虚弱了许多,说:“我怕是做了件错事了,香柚。”香柚一怔,迅即摇头,坚定地说:“您做得对!”元管事扬起脸瞅了她一眼,微微苦笑,眼睛里所有的光焰开始渐渐冷却,黯然消散:“我还是躺躺吧。”

香柚搀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寒风不停削在她们脸上,剌剌生疼,而天色早在不经意间开始有些微微发白发明了。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