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月1日，元旦节。一个分外晴朗的好天气。阳光痛快地曝晒着冻得僵硬的土地，一切好像要散发出芬芳一样舒展着身躯，愉快地嘘气，就连寒风也吹起轻快的口哨。外面的温暖让室内的温暖变得虚伪起来，总不如阳光下的实在。靠在窗户边羡慕地看着外面跑来跑去玩闹的孩子，明月就是这么感叹地：“我还是宁可去晒太阳，比在这里烤火、吹暖气要强。”香柚看看何嫂，交换了一下眼神，但也不敢就答应。何嫂扯着面皮赔笑地说：“现在也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不大合适吧？”明月不悦地扁扁嘴唇：“我又不走多久，就是下去溜一圈，有什么呀？”看到她不高兴，何嫂慌忙转换角度来哄她：“也是，走一走也好消化消化，不过也得让我问问医生不是？”明月不耐烦地挥手：“快点！”
何嫂和香柚回到房间才合计：“真的问医生？”“肯定不是，医生能做主吗？”“那何嫂，我们到底应该问谁呢？”何嫂为难地蹙起眉头，抓了抓脸颊：“太上头的咱们问不到也问不起，问个小的又拿不了主意，唉！”香柚灵机一动，说：“要不然咱们问主管吧，他应该能说得上话。”何嫂点点头，“就问他。”
电话那头的梁主管沉吟了一下，终于回话：“我陪你们走走吧。”于是，明月在前头随心所欲地漫步，香柚和梁主管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沉默地走了好一段路，梁主管才打破沉默，随口问：“明月小姐睡得可以吧？”香柚本来想回答的，没想到明月在前面回头喝斥道：“别在我背后讨论我！”梁主管愕然地看着明月认真而执拗的脸，不由轻轻地展颜一笑，郑重地答应了：“是，我当面问，行吗？”明月翻了个大白眼，任性地说：“也不行，我不喜欢讨论我自己。”梁主管笑着和香柚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笑得很真诚：“那好，我只征询意见，怎么样？”明月一拧头，不客气地说：“也得看我爱不爱回答。今天我不想说话，改天吧。”
梁主管笑得更深了，清朗的面孔如同今天澄澈的蓝天一样赏心悦目。他转脸对香柚说：“那看来我只能跟你闲聊了。”香柚被他温润和煦的声音浸泡得浑身舒坦，对他说什么都没有意见。“你喜欢这里吗？”香柚指着那些茂密的树木说：“我喜欢这里的果树，它们长得真好，明年春天肯定能开出许多许多花，然后结出好多好多果子。”梁主管饶有兴致地环顾周围，问：“你是喜欢看花，还是喜欢果子？”一直不做声的明月忽然插嘴：“她肯定喜欢果子！”香柚羞涩地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梁主管看看香柚，瞧瞧明月，温和地笑着说：“那你们还得等好些时候才能摘到果子呢。”明月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屑地说：“谁要摘这些粗笨的东西，我只喜欢摘葡萄。”梁主管注视着她，温和地笑着说：“我们这里还真的有葡萄藤，就在小桥过去那边一点，你要不要去看看？”明月不置可否地翘了翘嘴巴，径直往前面走了。
小桥附近有一带竹子，现在还是苍翠依旧，在风中潇潇作响。竹子前面是一片比较开阔的草地，四个女孩子在那里放风筝，大呼小叫地追逐奔跑着。明月走到这就站住了，看得入神。梁主管在后面站了一会儿，开口说：“也走了蛮久了，回去歇歇吧。”明月执拗地制止他：“我不累。别说话。”三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看四个女孩子在草地上快乐得像小疯子似的乱跑乱窜，看她们天真的面孔上甜美的笑明艳如阳光。
好久好久，明月不动，香柚和梁主管也不能动。香柚偷偷和梁主管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正盘算要怎么说才能让明月回去。那边草地上娉娉婷婷地走来了忆少奶奶，还是那身雪白的长旗袍，配着一件绯红色的毛线背心，像白梅花上一点红蕊，娇艳不俗。她娇娇脆脆地叫唤了孩子们回去吃饭，一面疼爱地逐个逐个摸着孩子们的脑袋，用自己的白手绢给她们擦汗，抱了抱最小的孩子，让她们排成一队，牵着彼此的衣服鱼贯回去。孩子们都快乐地信任地跟着她，安静斯文地走在她的身边，仰着脸纷纷跟她说话，博取她的关注。
明月忽然身子轻轻一晃，似乎眩晕般踉跄地挪了一下位置。香柚慌不迭地上前扶住她，着急地问：“怎么了？”就连梁主管也微微变了颜色，也伸手去扶住明月发软的身体。可是，明月猛地一缩，避开他的手，揉了揉额角，强硬地说：“大惊小怪，不过是站得脚累罢了，走吧。”说着就往后疾走。梁主管却窜前拦住她，坚决地说：“慢点走。”明月抬眼凝视着他不容置喙的坚定样子，呆呆地就立在原地，不动也不吭。梁主管被她直愣愣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孕妇慢点走好，医生交代的。”
突然，毫无预兆地，明月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她掩饰地低下眼睛，垂下头，假装若无其事地慢慢往前走，但拒绝了香柚的扶持。香柚默默地和梁主管陪在她身后，看着她沉重下垂的肩膀，即使身上还是鲜艳醒目的衣服也遮掩不了那种从心里散发出来的灰暗，香柚的鼻子莫名地也有点酸涩，她只能转开眼睛去看这个偌大庭院里种着的苹果树和梨子树。它们结的果是不是每个都那么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