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节

1995年新历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是香柚20年生命中最漫长、最沉默的一天。这一天明月没有说过一句话,而且从昨天晚上开始,没有洗澡,没有洗漱,连衣服都没有换过,只是一直半躺半靠在床上,沉默地看着窗外,从早上看到傍晚。香柚和何嫂为此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而更让香柚担心的是,从早上到现在傍晚6点钟为止,明月只是喝了三杯不满量的热开水,两杯不满量的热牛奶,还有勉强算得上是两片的涂有草莓果酱的面包片。

现在黄昏已经降临了,那些柔和的光线亲切得可怕。香柚靠在窗口呆呆地出神,不知为何,这个形容词就浮现在那些美好的夕阳上了。不远处的小桥上夕阳把最后的光辉注入两旁屹立的路灯里,让它们冒充阳光来照亮越来越浓的灰暗。香柚悲哀地注视着这些路灯,替它们暂时的得意感到一阵悲悯,等到它们发现夕阳无情地抽走所有的光线时,它们才会明白这些亲切的光线是如何地可怕。

6点30分,她们三人的晚餐准时送到房间。今天当班的班长匆匆地扫了一眼中午送来的餐车,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一言不发地亲自把餐车推走了。香柚注视着刚送来的餐车上丰盛的食物,血液愤怒地在血管里奔流着。何嫂听见这边有响动,从她们的小房间过来,看见她生气的样子,微微一愣,问:“怎么了?”香柚瞄了瞄依然紧闭着的卧室门,竭力压着怒气,压着嗓子说:“这么一整天了,送来的东西动都没有动过,明明都看见是这个样儿了,竟然没有人问一声,这些都是什么人呐,全没心肝的!”何嫂握住她的嘴,紧张地盯着卧室门和正门,几乎是耳语地央告:“我的祖宗喂!不敢这么说呀!这两头都是我们惹不起的,躲都还嫌不够远呢,你怎么净往上凑呢?”一面赶忙把气哼哼的香柚扯回小房间去,掩好了门又继续教训她:“你不是个笨姑娘,可怎么老闹不明白我的意思呀!”

香柚没好气地坐在床上,咕嘟着嘴:“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我不能就这样瞅着明月糟蹋自己哇!她现在可是两个人呐!”何嫂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就别这么上心了,我个死心眼儿的娃儿,你这么替人家着急只会闯祸的。”香柚狐疑地瞄了何嫂一眼,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按捺住性子:“你是有经验的人,我听你的。”何嫂才放心地笑了,拍拍她的肩膀,“你听我的准没错,咱们老老实实当好自己的差就完了,旁的事情就当没看见。”香柚不置可否地岔开话:“我去劝劝明月,让她多少吃点东西。”何嫂欲言又止,笑眯眯地摆摆手:“那你去吧,我先吃晚饭,等会儿再换你。”

其实香柚懂得何嫂为何欲言又止,她知道何嫂原本是想让她别白费心机,小心吃力不讨好,可何嫂知道她若不做点什么肯定压不住心里那团火,所以何嫂没拦着她。为了何嫂这点理解,香柚心里多少暖和了一些。可看到明月懒洋洋的木讷样子,香柚心里又往下一沉。果然,无论她如何好说歹说,明月就是不开口,连摇头都没有,只是懒洋洋地半躺在床上,呆呆地注视着外面已经灰暗的天色。

她这种死气沉沉的模样令香柚十分难受,她宁愿明月撒泼,宁愿她破口大骂也不愿意对着现在她这副样子,她这副样子让香柚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可香柚没有办法说动明月,只好怏怏地偃旗息鼓。

干坐到7点的时候,她们房间的内线忽然红灯闪烁,班长打电话来让香柚到大厅来一趟。香柚忐忑地奔到大厅,只见忆桃华温和地笑眯眯坐在大厅等她。见她过来,忆桃华开心地说:“你上回不是说你会做油糍粑的吗?”香柚傻乎乎地点点头。忆桃华如释重负地拍手笑道:“太好了,有救了!赶紧地,你到楼下厨房去做几个上来,我那个哥哥,又闹着要吃油糍粑了。”

也不等香柚说话,忆桃华推着香柚进了电梯,拉着她一路进了厨房,站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香柚机械地一面回答她各种问题,一面轻车熟路地做了一碟油糍粑,端了油糍粑傻乎乎地跟着忆桃华又回到二楼,进了忆老先生的大套房。看到忆老先生不耐烦地坐在正中,而忆太太陪在旁边,脸上都是温柔宽和的笑,香柚一个激灵,脑子里飞快地闪了一下。可她又被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手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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