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节

这一声称呼彻底把香柚震醒了。再愚钝再蒙昧,此时此刻,香柚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称呼转变的关键性了。刹那间,她浑身如被冰雪,通体冰凉,脑袋里如同冒出一巢炸了窝的蜜蜂,嗡嗡嘤嘤地绕着她闹个不停。而舌头根底下却火烧火燎得像含了一块热炭,快要把整个嘴巴烧成一汪浆糊,香柚迷迷糊糊地想着,怪不得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可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双眼,老是瞟着忆潇湘,好像在隐隐地期待些什么。但忆潇湘只是沉着脸,木木地肃立着,黑幽幽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看见他这副模样,香柚的身上更加发冷了,不知道是哪根筋总在一抽一抽的,身上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这种时候她无比怀念玉茗堂的茶室,里面没有这么多杂乱的声音,更没有这么多纷繁芜杂的情况,在那里她只需安静地呆在旁边煮水沏茶,听着忆潇湘或平稳或抑扬顿挫地侃侃而谈,即使不懂他为什么笑为什么怒也不要紧,她只想那样悄没声儿地陪着他,等他不时转过眼睛温和地吩咐她做这个做那个。而现在,她憋着气,盲目地看看周围。忽然,她触碰到了何嫂担忧的双眼,仿佛被一根刺狠狠地扎了一记,她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咝”地一声疼痛让她稍微清醒过来。此时,她不能露出任何不适宜的表情,因为她没有这样的资格。

听完明月怯生生地叫过“老爷”后,忆老先生满意地示意忆桃华把明月拉起来,问:“谁是伺候你的人?”何嫂慌忙扯了扯还有些愣愣的香柚,毕恭毕敬地回话:“是我们。”忆老先生瞧着香柚呆呆木木的样子,心下不快,嫌弃地微微皱了眉头,说:“怎么选个这么年轻不晓事的来伺候?”忆潇湘微侧了头看看面孔木木的香柚,平静地说:“是太年轻了些,我会让她们另选一个稳妥的人来替换她。”忆老先生有些困倦地摆了摆头,竭力撑着精神说:“不必,让桃华来做这事吧,你忙。”说着十分支持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倦意浓浓地扶着额头,有些口齿含糊地说:“你们先用饭吧,我——我困了。”左右的人忙过来搀扶着他慢慢地挪回房间去。忆潇湘和忆桃华也随伴左右进到卧房里,等安置妥当了才轻手轻脚地退回来。

忆桃华回头看看仍有些云里雾里、又是兴奋又是惶惑的明月,转头过来看到忆潇湘怔忡沉默的神情,疼惜地伸手去抚摸着忆潇湘的后背,温言款款:“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明日你母亲来了再计议吧。”忆潇湘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却回头去吩咐道:“准备开饭吧,大家都饿了。”

这一顿饭所有人都食不知味,各怀心事地草草吃罢就忙忙分配好房间,各自回房去理头绪。明月的房间在长廊尽头拐弯后的第一间,仆人一打开房门,明月便欣喜地轻轻“呵”了一声。这是个宽大华美的套房,两房一厅,独立洗手间,还有一个独立的更衣间,俨然是个独立的小王国。明月欣喜雀跃地四处看看摸摸,眉开眼笑地摊在舒适的大床上,嚷嚷起来:“我喜欢这里!”领她们来的女仆谄媚地笑着说:“您喜欢就好了,我们还担心您看不上呢。”又殷勤地一一指着各处精心安排的地方给明月看。明月收敛了一下欢喜的神色,故作矜持端庄地点点头,说:“不错,难为你们这么用心了,好了,我也累了,你先下去吧,让她们两个伺候我就行了。”

待那个谄媚的女仆走后,明月才痛快淋漓地大呼一声,“太棒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快乐地东看西看,还不住地招呼何嫂和香柚也来参观。香柚带着僵硬的傻笑心不在焉地跟着明月从这边荡到那边,默默地忍受着一波一波袭来的疲惫,居然不时还能附和明月的感叹。何嫂却是真心实意地欣赏了一番这套房间,诚恳地唏嘘:“您就是有福气,前面那几个女人哪里够得上住这样的地方,更别提能有您这样的一段福分了。”明月一听愈发来了兴头,拽着何嫂问长问短,一定要何嫂说个痛快。何嫂无法,只好坐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地把她想知道的都一一道来。只苦了香柚,强忍着疲惫安分地坐在旁边,陪着明月一起听。幸好,疗养中心的规定非常严格,一到10点,就有医生和护士来做夜间例行检查,做完检查就有人监督她们快点休息。

10点30分,明月的房间完全熄灯后,香柚和何嫂从套房的客房里开的一个小门出去,进到了属于她们俩的房间。香柚把自己随意往其中一张小床上一抛,一声不吭和衣就睡。何嫂记得这是第一次,打从她认识香柚以来,第一次香柚在睡前没有打理自己就睡了。听到她发出的平稳的呼吸,何嫂静静地拉过被子替她盖上,顺手还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然后把灯关掉,让黑暗如愿降临。

香柚在安详的黑暗中抽搐了一下,蓦然睁开眼睛仓惶地看了看朦胧的周围,尔后,她再度沉沉睡去,即使半夜从梦中哭醒,她还是会继续沉睡,因为冬天的早晨没有那么多光亮。人们都在沉睡,她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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