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节

就在忆潇湘手忙脚乱地哄着老父亲的时候,电梯又响了一下,出来了一位身材敦实,打扮精致的漂亮的老太太,身上围着一条粉红的围裙,像个小媳妇似的,手上还端着一个盘子。香柚惊讶地注视着这位年岁不小,但竟然能如此漂亮的老太太,忽然发现,这位老太太和忆潇湘颇有些相似之感。这位漂亮的老太太一进来就旁若无人地亮开嗓门,中气十足地说:“怎么又闹起来了?我这不是已经去做油糍粑了吗?”

一见到这位漂亮的老太太,忆潇湘由衷地笑起来,恭敬地叫唤了一声:“姑妈!”没想到,忆老先生也跟着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姑妈”,还颤颤巍巍地要站起来。漂亮的老太太笑嗔着翻了个白眼,神态还像个妩媚的姑娘,“不用这么多礼,快坐下吧。”忆潇湘哭笑不得地喊了一声“爸爸”,本来是想纠正他的错误的,但是姑妈忆桃华却无所谓地摆摆手,反过来安慰他:“别计较了,他清醒过来就不会叫我姑妈了。”又热情地招呼香柚和明月、何嫂等人,说:“都过来尝尝我炸的油糍粑,多少年没动过的手艺了。”一转脸,伸手作势欲打,像管教小孩子般吓唬忆老先生:“谁让你偷吃来着?”忆老先生倒真的惧怕这位“姑妈”,可怜巴巴地讪笑着缩回手,乖乖地等着吩咐。

大家自然不能驳了忆桃华的面子,都过来一人夹了一个来尝尝。一放进嘴巴,忆老先生和香柚不约而同地都“呸”地吐了出来。忆老先生懊恼地嚷嚷:“这什么呀?”忆桃华慢慢地把自己嘴巴里的吐到碟子里,呵呵一笑:“可能我把糖放多了。”香柚认真地说:“您是把糖炸过头了。”忆桃华一听,眼睛亮了,频频点头:“嘿,行家!要不你给我们做一个?”香柚倒有点跃跃欲试,不过转而一想不能太造次,便拿眼睛探问地看着忆潇湘。

忆潇湘见怪不怪地温和笑着说:“还是这么急惊风不是?等办完正事了再说吧。”忆桃华解下围裙,笑呵呵地说:“我都忘记你们干嘛来的了。”忆潇湘向着明月招招手,温和地把她带到父亲的面前,说:“爸爸,这就是明月,她来看你来了。”明月竭力用无懈可击的微笑来掩饰自己的不安,轻柔而不失庄重地叫了一声:“忆老先生好!”

忆老先生用呆滞、愕然的目光审视着明月,令明月一时手足无措,只能惶惑地求救地望着忆潇湘。忆潇湘含笑温和地解释:“爸爸,您不是要见见孙儿吗?”忆老先生又呆滞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突然,他的眼睛明亮清晰起来,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对,对,你过来,孩子,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说着,毫不避嫌地拉着明月的手,当真仔细打量了她一圈,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冲着忆潇湘说:“你得好好照料她,我的宝贝孙子在这里呢!”忆桃华对他的喜不自胜颇不以为然,忍不住泼他冷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孙子呢?”忆老先生转脸冲她轻轻呵斥:“又不懂事了!怎么说话的?”

忆桃华一愕,啼笑皆非地用手肘捅了捅忆潇湘,揶揄地小声说:“你看,我又不是姑妈了。叫你别提醒他的,我还宁可做姑妈呢。”香柚在旁边听见她说的话,差点要笑出来了,可是看见忆老先生面露威严,立即识趣地把笑给憋回去。忆老先生不满地瞪了忆桃华一眼:“你怎么不是姑妈了?你一个老辈儿的人,怎么净在孩子们跟前,下人跟前闹笑话呢?胡闹!”说完不等忆桃华再辩解,就威严地一挥手,命令道:“你快点去把准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

忆桃华趁着背过身的空隙,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进房间去拿东西了。忆老先生端正地站起来,但明显腿脚不是很舒服方便,身子微微有些倾侧和发抖,但他傲慢地拒绝了别人的帮助,连忆潇湘都不能靠近他,只能看着他艰难地挪动到大厅中间。

忆老先生微微喘口气,端坐完毕,才庄重地说:“潇湘,让明月过来。”忆潇湘悚然一惊,面上自然流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香柚看到他这副神色,更为吃惊。忆潇湘却不敢多想,牵着明月的手,慢慢地走到忆老先生的面前。

忆老先生沉稳端正地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凛凛生威地看着他们两人,然后微微一摆头,马上有人从后面端了茶盅走到明月身边。明月愕然地看看这放在红木托盘里,盖着大红绸缎的茶杯,不解地注视着忆潇湘。忆潇湘看见这个茶托,面上的神色怔忡不定,像在幽暗寒风中挣扎的蜡烛,身处这样暖洋洋的房间里竟然泛出畏寒的白光。

这时,忆桃华捧着一个红漆盒子出来,看见这个红缎茶托也是一愣,怯怯地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忆老先生,又瞄了瞄忐忑不安的忆潇湘,犹豫地站到了忆老先生的身边。忆老先生用下颌冲着明月示意了一下,“敬茶!”明月无助地看看忆潇湘,见他面无表情地垂手站着,只好不明就里地端起茶盅,向忆老先生慢慢挪去。挪到跟前时,马上有人拿了一个大红绣花描金的蒲团放在她面前,悄悄授意她跪下。明月懵懂地跪下,把手中的茶盅无意识地举高起来。旁边又有人低低教导她,“说,请老爷喝茶。”明月迟疑了一下,还未开口,忆潇湘便插嘴进来:“爸爸,这件事,妈妈什么意见?”

忆桃华醒悟过来,马上附和:“是啊,哥哥,您和嫂子商量过了没有?”忆老先生陡然发怒,瞪圆了双眼,大喝一声:“这个家里我是天!”这声断喝把众人骇得都噤若寒蝉,个个畏惧地低下了头。如此一来,没有人敢再多言,都静静地看着明月怯生生地喊了老爷,敬了茶,磕了头。

忆老先生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茶,然后示意忆桃华把手上的红漆盒子送到明月手上,并让明月当面打开。红漆盒子里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被大红的绒布衬得愈发水润通透。忆桃华笑盈盈地拉起明月的手,拈起镯子顺势轻轻地套在了明月的左手上,说:“这镯子呀,是个好东西。用缅甸千年翡翠打成的,咱们家统共搜罗得了两个,如今这个归了你,你就好生收着吧。这东西据说有镇邪祈福的功效,常戴着能保你身体康泰。”明月受宠若惊地摸着镯子,惴惴不安地说:“老先生,这怎么受得起?”忆桃华瞄了一眼面色如水的忆潇湘,笑着对明月说:“叫错了,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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