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节

香柚以为去的地方应该是城市里,没想到车子擦过城市的边缘,开始往路旁栽满苹果树和梨树的地方钻去。明月不同于她对这些地方的欢喜,脸上透着一股怨恨,厌恶地瞪着外面,冷冰冰地说:“又是这种鬼地方!”说完赌气倒在靠背上,恼怒地紧闭上眼睛。香柚偷偷地吐了吐舌头,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着这片开阔的山野。

车子虽然不时会绕一下弯,但大体上都是在直路上奔驰,而且虽然两旁都是山野风光,可路却平坦通畅,没有去玉茗堂的路那么曲折艰难。在天色变得更阴暗的时候,香柚看见车子在一扇巨大的、令人生畏的铁门前停了下来。门慢慢地自动打开,然后,车子开始缓缓通过。香柚在经过铁门的时候才看到门上立着的烫金大字:“山谷疗养中心”。

汽车平稳地顺着一条笔直的大道往前开,直到一幢三层灰白色的大楼前才停下。香柚先下车,开了车门把明月扶下来。两个人在四周一片静悄悄中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被忆潇湘招手示意给唤醒。现在不是发呆的好时候。两人赶紧和忆潇湘、何嫂会和,一起向着大楼前无声无息地站着,好像不是真人似的一排人墙走去。

刚走到台阶上,一个头顶秃得发光,满面油亮的中年矮胖男人像一个雪白的糯米团子滚了过来,奉承地笑着说:“忆先生您来了!”忆潇湘漫不经心地答应着,问:“我父亲现在在干嘛?”糯米团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忆潇湘,笑眯眯地说:“在房间里看下棋呢。”忆潇湘脚步稍微放慢了一下,沉吟地半低了头,由衷地微微一笑:“难为你们想得周到。我去看看他。”糯米团子兴高采烈地赶紧陪着忆潇湘往前走。偌大的走廊里没有任何来来往往走动的医护人员,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电梯轻轻地停在二楼。香柚一走出电梯就被这个所谓的病人活动大厅给惊呆了。原木地板上铺着一张厚厚的大红地毯,上面用金线绣了一条穿梭于云间的四爪金蟒,栩栩如生得令人目眩生畏。大厅里置了一堂紫檀木家具,或长或短,错落有致。大圆窗下还设了一张紫檀条案,上面摆着雪白的瓷瓶,瓶中插有几枝袅娜低垂的艳色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像密布的彤云,被屋角各处的盏盏朱色纱灯映得娇羞可人。另有一处放了一张紫檀暖榻,榻前放着一张紫檀圆桌,上有一方黄杨木棋盘,此时正有两人各据圆桌一端,聚精会神地厮杀不休。而榻上歪着一人,正是忆潇湘的老父亲。虽然他面容青白中透着蜡黄,眼窝塌陷,神色倦怠,五官轮廓还是看得到忆潇湘的影子。

忆潇湘悄悄地靠近了父亲,看到他闭着双眼,歪着头沉沉睡去,张开的嘴巴里吊出长长的口涎,便回头示意旁边的人取了一床薄毯子来,亲手轻轻地给父亲盖上。孰料,毯子一沾上老人家的身上,老人家就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又固执地嘟哝个不休:“我没睡,醒着呢。”忆潇湘笑着扶他坐好,像哄孩子一样,和蔼地说:“我看见了,你还看着他们下棋呢。只是想给你暖暖腿。”忆老先生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才彻底清醒明白过来:“噢,是潇湘来了!”忽然他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疑惑地四处张望:“洞庭呢?刚才还在的。”忆潇湘神色微微一暗,温和地说:“大姐出去买东西了,过一会儿就回来。”忆老先生点点头,得意地笑了,压低声音说:“肯定是背着你妈妈给我去买好吃的油糍粑了,嘿嘿!哎呦,”突然他沮丧地拉长了脸,拖着哭腔说:“完了完了,忘记让她多买一点了,小妹要回来了,她也爱吃,准定会抢了我的来吃的。”一时间眼睛眉毛都耷拉下去,好似快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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