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这一天过得真古怪,漫长又紧张。香柚模糊地想着,抱着膝盖坐在玉茗堂大门口的门槛石上,盯着天边橘色晚霞迅速地包拢住天空,把那些柔软的大块云朵也团团包围住,不放它们乱跑。那些云朵真像硕大的棉花块,香柚不由自主地惦记起家里前年开始种下的棉花苗,妈妈她们是不是又趁着露水重的时候去摘棉花呢?爸爸的腿是受不得这么重的露水的,别又发作起来了。只能盼望她们别老贪图棉花吸饱露水,过秤的时候多重点,多贪图挣几个钱。

正胡思乱想时,小程开的车子稳当地停在门口前,倒把香柚吓了一跳。香柚跳起来撸了撸坐得有些皱的裤子,跟着正好出来迎接的老王和老张媳妇后面,好奇地打量着刚从车子里下来的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打扮得真奇怪,又有点眼熟:齐耳短发虽花白斑驳但整齐光亮,一身灰扑扑但干净非常的西装。不过这西装和别人的不大一样,两个大口袋方方正正地钉在衣襟两侧,看着总觉得有些异样的眼熟。过了好久,香柚忽然恍然大悟,哦,怪不得眼熟,这位老太太的西装就是照着她弟弟小学课本上的邓颖超奶奶的样式做的!

老太太的个子不高,但腰杆挺直,气势十足;脸上没有太多的皱纹,硬邦邦的,表情挺严肃。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香柚有点惧怕地往人后面躲。

这位老太太一进门就从手里拎着的灰色尼龙包里掏出一副黑色玳瑁框的老花眼镜,郑重地戴上它,猫着腰到处仔细打量。这里用手指蹭蹭,那里用手掌摸摸,把整个大厅的每个角落都检查到了。完了,满意地点点头,老太太摘下眼镜看着老王,勉强算是和颜悦色地说:“不错,干活的是谁?”

老王推了一把香柚,“就是这个小姑娘,干活认真极了。”老太太又戴上眼镜,像透视她似的,把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点头,“好,就应该是这样!”说着摘下眼镜,她才放心地坐在新垫好软垫子的酸枝木椅子上。可一碰到木椅子发凉的扶手,她那不太精神的眉毛就跳了起来,“唉,都这么冷天了,还老用这些木头家伙,少爷呀,真是的!”

老张媳妇毕恭毕敬地给老太太奉上一盅热茶,热情地笑着问:“这里是冷了点,要不给您拿暖手炉来?”老太太把热茶捧在手上暖着,横了老张媳妇一眼,“这点火气我还是有的。咱们到那屋里瞧瞧吧,别让人家等急了。”说着把茶盅递还给老张媳妇,径直往里面走去。老王赶忙紧随其后,还不忘扭头叮嘱一句,“今晚上在花厅里开桌,把那里的地暖给弄弄。”老张媳妇忙不迭地应承着,扯了香柚去帮忙。

香柚这才得空偷偷问老张媳妇,“这是你的表姑妈?”老张媳妇颇为骄傲他点点头,“没错,就是她老人家。怎么样,有派头吧?”香柚老实地说:“我看着觉得害怕。”老张媳妇倒没生气,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好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其实我也害怕。”香柚虽然听见了,可是不敢深问,于是只管埋头干活。

玉茗堂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管道、暖气片,但是它在地板下挖有弯弯曲曲的孔道。一到冷天,把炭火烧旺了,往孔道口里面一推,那些炭火的暖气就会顺着蜿蜒的孔道往里窜,如此一来,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这就是玉茗堂的地暖。

香柚蹲在厨房的边门外面,起劲地烧炭火。老张媳妇忙完了厨房里的活计,破天荒地也跑来帮忙,还跟香柚掰话,“我这个表姑妈呀,是忆老太太身边的头号红人,忆家家里头的大小事体都是让她代管着,忆老太太是从不过问,一概放心。所以呀,整个忆家的这些人都背地里说我表姑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嘿!”

香柚看见她今天这般开心得意,似乎人也亲切了许多,便忍不住趁机问个问题:“那她今天为啥到我们这里来呢?是来看我们干活干得好不好吗?”老张媳妇撇了撇嘴,避重就轻地说:“差不多吧,哎呀,快点干活,小心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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