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又不悦,刚想斥责他坏我好事,却不想他竟先发制人数落于我:“小鱼就这样自甘堕落吗?又或者我在你心中都比不得一个欢场牛郎?”他目光咄咄逼人,即悲又愤。
我被他目光吓了一吓,不自觉的后退,退了几步,适才反应过来,也叉腰忿忿的望他:“你坏我好事,反倒成了我的不是?我来是自甘堕落,你来便是拔高升华?莫欺我不懂人情世故!”
子期似是气极,双目通红的泛出血丝:“小鱼,你便是这样待我一片真心吗?我坏你好事,呵.....你竟是那般迫不及待要与那牛郎同枕共欢吗?你可有将我放在心上?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因他目光又没出息的退了一退,直觉这事有些莫名,似有玄机未解——他如何因我要逃避伤情就如斯愤怒,又如何能说出同枕共欢这样的字眼!那是人世间夫妻所行之礼呀!
我缓缓后退,一边退,一边小心翼翼与他解释:“你莫再吓我,我并没想与水墨同枕共欢,只是媚儿说桃源醉能逃避伤情便引我来了,我并没对水墨怎样.....”
子期神色一怔,复又变得阴暗深沉:“难怪玄释法师说你被妖邪蛊惑,原是那浪荡的女人!”
我心中一沉,即便惧他凌厉的眼神,亦不甘他如此诋毁媚儿,愤怒的与他对视:“莫说媚儿不好!只有她是真心待我!”
子期冷笑一声,目光更加严酷:“那女人果真好手段,竟惑你这般执迷!”一边说,一边强硬的挽了我的胳膊,又换副缓和些的面色:“跟我走小鱼,倘若你心中有我,倘若你知我对你情意,我总不会害你!”
我犹豫片刻,又忿忿的将他挣开:“你这是强人所难,你对我的好我总是记在心上的,长长久久都不敢忘怀,但莫拿这些要挟我,我并不想被谁掌控!”
曾经呀曾经!我永不能忘曾经有人喂我吃食果腹又给我衣衫蔽体便以此作挟引我做尽屈辱之事!
我虽是愚笨虽是痴傻,却是有自己意志,凭什么要听谁的话凭什么要跟了谁走!
子期迟疑一下,深深叹息一声,终是做了妥协:“那我领你寻家客栈安顿了吧,你不知桃源醉的龌龊,哪是那妖女所说的逃避伤情之所,不过处藏污纳垢的淫窟!你今个若不是被我撞见,怕早被她蛊惑酿出大错!”
我心中一震,忽想起水墨说的话:来桃源醉的女客大多顾忌身份走的侧门,有些个名声在外的豁出去走正门,也皆是遮遮掩掩.....难道,难道这里真像子期所说不过藏污纳垢之所?
无数思绪纷纷杂杂奔腾,叫人悲痛又无措,若真是如此,媚儿为何还带我来!
子期并不知我这般繁乱复杂的情绪,只轻轻揽了我的腰身缓声劝慰:“给我几天时间小鱼,我会揭了她的真面目给你看,让你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黯然点头,由他拥着进了一家客栈。
夜,辗转难眠,子期亦未回府,在隔壁开了一个房间守护以叫我安心。
可他不知我心中却因此更加烦乱——我无法看出他们心意,亦无法了解他们意图,究竟是做人太难,还是我太过愚笨?
辗转中想了许许多多,想的心痛,想的神伤,直到疲累至极,昏沉沉的睡去,睡中恍惚有梦,悲伤的让人落泪,在泪水中惊醒,却发现忘记了梦的是什么。
心中忽又开始疼痛,疼痛的念一个人,不敢说出口,不敢正视,提都不敢提的那个人啊!
想起来会疼,念到与之有关的一字一句会疼,睡不着一遍遍翻来覆去的疼,睡了以后,连做梦都疼。
我走不出去呀!只能一遍遍掉着泪珠像个水做的人儿。被辜负的痛,无可形容,无处渲泄,无法释然.....
而最最信赖的媚儿啊!她竟也不是真心待我!
莫非,莫非老天真真注定要我悲苦一生无所依托?
泪水磅礴,擦不干,拭不净。我从不知泪会这般的多,一滴滴由悲伤凝结,汇籍成海河,也许,也许我终会被这悲伤淹没。
悲痛中子期破门而入,紧紧将我搂了,声音嘶哑又颤抖:“小鱼,你吓到我了,我在门外唤你半天你都不应。”
悲伤一场,元气大伤。微微闭眼,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恍惚中,他的怀抱好比秦人桃源。温暖,宽厚。好过那伤人的温柔太多。
也许,以我愚笨,穷其一生也无法理解爱情。那么,不如只要这温暖——三日后,坊间传闻,宋将军月底大婚。
是的,我决定嫁给他了。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也许我需要他的慰籍,也许我需要借他沦陷。我不能平静无波的舔拭痛处,我会死掉。
第四日。玄释上门拜访。
子期殷切又真诚的向他道谢,说:“小鱼往日多亏师傅照料。”
玄释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极是伤人。玄释说:“你们不能在一起。”
子期皱眉,道:“为什么?”
玄释沉默了一下,轻飘飘的挤出句话:“八字不合。”
子期楞了一楞,脸色有些难看,道:“这却是我府上家事了,不牢大师挂心。况且,婚事乃陛下钦赐,怕是由不得师傅说不能吧!”
玄释不再言语,只定定的望我。眼神依旧清澈,只是,蒙了一层忧伤。
我忽然有些心疼。
真傻啊真傻,我心疼他,却有谁来心疼我。
玄释将我注视良久,又说:“小鱼,莫再胡闹了。”
这轻飘飘的一挽留之语,使我几近崩溃。我甚至想就此跟他回去。哪怕他当我孩童也好,徒弟也罢。我愿一世不谈情爱,只静静,静静守在他身边。
可是,覆水又怎样收回?
扭头,转身回了房间。
我要忘记,他只是路人。
婚期一天天将近。我似乎平静了不少。或者,我已经开始习惯疼痛和忧伤。
子期愈发温柔与细心。每日处理完公务,便来寻我,说些有趣的见闻。我很配合,听的认真,也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笑上一笑。
一切,似乎都很美满。
就这样吧。也许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假装的美满,会变成真正的幸福呢。
可是,老天不会容人好过。
子期的妾寻来了。
那是一个很清秀温婉的人类女子。举止端庄,笑容得体。
女人很柔顺的与我见了礼,又抬手摸摸自己的小腹,说:“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所以等到现在,才来拜会姐姐。”
我挑了挑眉,温和的说:“既然不适,就快回房歇了吧。”
她既然喊我声姐姐,我自然要好心为她想上一想的。
可她似乎不大领我的好心,微微蹙眉,露出副委屈的神态:“姐姐莫不是嫌弃清儿?”
我十分不安,想着莫不是语气重了一些?又将声音放的轻缓,说:“哪能呢?你长得这般好看,我怎会嫌弃?”
清儿适才笑了一笑,说:“姐姐长得比清儿好看呢。姐姐不嫌弃清儿,便与清儿多说说话吧。”
我将身子坐的端正,摆出副长谈的架势,问:“清儿想与我说些什么呢?”
清儿低了头,又拿细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好半天,才幽幽开口:“姐姐真是好命呢,夫君对姐姐体贴的很,已经多日没去看过清儿母子了。”
我将目光滑向她指下的小腹,问:“清儿怀了娃娃?”
清儿娇羞的点点头。
我有些惭愧,道:“子期只跟我说,曾拗不过母命,抬个丫鬟做了妾侍,却是没说你怀了娃娃,若我知道,早去看你了。”
清儿脸色变了几变,先是羞红,后又青白。换了话头,去指责子期:“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当初他也曾与我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却不想为了讨好姐姐,竟说成是拗不过母命。若是他当真不曾用心,清儿怎会怀上肚里的娃儿?”
我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清儿说的在理。便点点头,说:“那便是子期的不是了。”
清儿脸色又变了一变:“我今个来,可不是为了编排夫君的不是。”
我连连点头,道:"我是知道的。"
清儿缓了缓,又道:“那天玄释师傅来访,我刚好在房里看到。”
我楞了一楞,却不知清儿怎么说起这些,莫不是提醒我,与子期的八字不合?
清儿又说:“玄释师傅对姐姐说,莫要再胡闹了。姐姐不答,转身离开。”
我有些黯然:“却有些失礼了。”
清儿沉默了片刻,说:"姐姐转身的时候似是哭了。"
我又楞了一楞。万没想到自己的失态被人瞧个一清二楚。
这时清儿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很惊愕,急忙起身去扶她。
清儿却不起。脸上一片泪痕:“姐姐听清儿把话说完。”
我只好尴尬的立在一旁,道:“你说,我听着呢。”
清儿面色忧凄:“我心疼夫君,胜过心疼自己千万倍。”
我点点头,说:“子期真是有福气。”
清儿又说:“可我看出,姐姐并没有对夫君用了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