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来到和医师约好的那天,我便带着彤彤来到这间刚成立不久的儿童医院,宋宇彬还有公事,说会晚点到医院和我们会合。
由于是儿童医院,里头运用了大量的色彩来装饰,让医院看起来不再是白白的一片严肃。我牵着彤彤的手,坐在候诊室等叫号。
轮到我们了,牵起那始终安静的小人儿,我犹疑地朝走廊再看了一眼,想看看宋宇彬来了没。
“宋太太,轮到你们了。”里头的护士再度唤了我,不想耽搁时间,我只好赶紧牵着孩子进去诊间。
一进门,江医生便亲切地立刻站了起来,就在那同一瞬间,他见了我,表情诧异地脱口说出:“是你!”
我望着他,觉得很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后来才想到他很像那天我在星巴克看到的那名男子,叶小涵的朋友。
“你好,我就是江医生,上次我们在主院区那边见过,哦,不,应该说撞上才对。”他笑得和善,文质彬彬的外形,友善温暖的笑容,很容易就让人卸下心防。
“对,真是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
见我想起,他的笑意更深,然后将目光投向彤彤,蹲下身于她平视:“你好,我是江叔叔,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彤彤没有反应,只是紧紧抓着手上的小熊玩偶。
江医师的眼神闪过一丝担忧,笑容依旧不变,请我们入座。诊间的陈设和一般不同,有一张扶手椅给医生坐,另外面对医生是一组双人沙发,中间没有冰冷的桌子隔开,另显一种放松的氛围,护士和电脑设备则安置在靠墙面的角落边。
我和彤彤并肩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江医师,他则是略略倾身向前,专注地对着彤彤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这样的场景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我从前曾经多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坦白说,这位江医师,和叶小涵一样,很快地就取得我的好感,就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再次相聚,没有陌生人的隔阂。
这很不寻常,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时有极大的陌生感,但是第一次见到叶小涵和江医师却反而没有。当然,也有人说,这可能是前辈子的缘分,这辈子再续前缘,所以倍感亲切。
“彤彤的PTSD持续多久了?”
“自从我们遇上飞机事故后,就变成这样。”
“那是怎样的事故?说来听听。”于是,我将那场飞机事故大致上的经过向江医师交代清楚。
听完我的话,江医师沉吟了一会,然后说道:“我会再对彤彤做几项测试,然后再针对测试结果和您做讨论。”于是,江医师请我先离开到诊间外稍作等候。
我来到外头走廊的候诊椅子上坐着,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我很担心彤彤的情况比我预期的严重,也很担心离婚后是不是会对她造成新的伤害。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起,是宋宇彬。
“喂,你们在哪里?”
“在C区5楼儿童心创治疗室这边,你呢?”
“我刚到,马上过去。”
挂完电话后,我发现安心了许多,至少不再是单独的去面对这样压力沉重的事。很快地,宋宇彬在走廊的那一端出现,西装外套没扣上,因为他的快速移动而微微在身后飘起。他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某个地方赶过来,头发还有点微乱,却不失潇洒。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彤彤呢?”
“江医生在对她做几个测试活动,你放心,里面还有护士陪着。”
“嗯。你等多久了?”
“大概有一会了吧,我想测试活动也快结束了。”
他看看我,然后神色一松,安慰道:“看你,眉头都变成一座小山了,还要我放心,你才是最不放心的那个人。”
“我……我……我很怕彤彤的情况比预期还糟……”我紧张得双手交握几乎快要搅成一团,低声地说。
下一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宋宇彬伸手搂紧了我的肩膀,要我放宽心。我顺势依偎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力量。
这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觉到和他的心,靠近了。
没一会,护士来唤我们,我红着赶紧从宋宇彬的怀里挣脱,悄悄地瞥了他一眼,看他神色自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当我们再度进入诊间时,彤彤已经坐在原来看诊的沙发上了,我向江医生介绍宋宇彬,却感觉到他有点紧绷,然后两人寒暄过后,我抱着彤彤,宋宇彬则是坐在一旁。彤彤一发现拔比来了,二话不说立刻从我怀里溜到宋宇彬的身上去。
“宋先生、宋太太,刚才的几项测试结果看来,彤彤的PTSD需要多次长时间的治疗,由于她小小年纪就遇上飞机事故这类重大意外,确实比一般的情况来得复杂,包括她不断地在夜间梦靥,无法记得事故发生后段的逃生过程。”
“或许在她的记忆深处是存在那段记忆,但是现阶段她的恐惧阻断了那段记忆。她无法想起来最后其实是宋太太救了她,某方面来说,她确实责怪是妈咪害了她遇上灾难。”
听到这儿,我的眼泪再也抵挡不住,怀着忏悔顺着脸庞流下。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低下了头,用手帕轻轻拭去。
宋宇彬则是一语不发地看了看我,接着询问医生:“那我们该怎么帮助彤彤呢?”
“具体的办法是得帮助她想起来那段逃出飞机的记忆,让她记起来是妈咪救她离开飞机。下次若她再梦靥时,我建议不要立刻叫醒她,而是让她在梦里把整段经历回想起来。”
“不……”我摇了摇头,无法接受这个提议,“那太残忍了,让孩子独自面对那段残酷的回忆。”
“宋太太,相信我,这是最有效能让彤彤脱离梦靥的办法了。”
我没有办法想象,看着孩子深陷在恶梦里却不唤醒她,那将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这难道是唯一的办法了吗?难道没有更好的方式?如果可以,我愿意替她一再地承受那些残酷记忆的摧残,可惜的是,我不能。
当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宋宇彬用手轻拍了我的肩头,要我噤声。
“江医生,那就这么办,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父母配合的地方,再跟我们说。”宋宇彬的一句话,让我们决定配合医嘱,谁也没有把握会如何,总是要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