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男人再度走进病房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立刻就感觉到他的到来。这次,他挑了张离我最近的椅子坐下,眼神盛满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会不会很不舒服?”
我不认识他,尽管他可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才会如此地关心我,可是我却不认识他,听着他的声音感觉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过了几秒,我才想起要回话,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一条连接鼻腔到喉咙的呼吸管正插在我的口中,不断帮我打入清凉的气体,帮助呼吸。
他见我这样便安慰地说:“没关系,不要紧。目前你还不能说话,那么就用眨眼来表示,眨一下就表示听懂,眨两下就表示听不懂。”
于是,我眨了一下眼皮。
“消息刚传来的时候,我简直吓坏了,一想到你和彤彤都在那架飞机上,我几乎没办法想象同时失去你们两人的情况。我……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都过去了,我很高兴你没事了,彤彤也没事。”
他的话让我理解到我们的关系可能非常密切,或许我们是一家人,他的眼神充满愧疚,令人感觉那股打从心里发出的真诚。
而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并没有眨眼。对我来说,他依旧是个陌生人,一个对我表达出关切之意的陌生男人。
尽管他的五官长得立体,炯炯有神的眼睛配上浓眉,高挺的鼻子和厚薄适中的双唇,确实是个样貌出众的男人。看来,我不只是因为飞机事故伤了脑袋,还折损了对男人的品味。要不然,堪比电影明星的男神,怎么会被我遗忘得干干净净了呢。
据他说,我是因为飞机失事才受伤住进医院里的,另外提到的那个彤彤又是谁?
彤彤会是我的朋友吗?我和彤彤要搭飞机去哪里?
疑惑不断地从心里扩大,我的脑袋好不容易停止旋转,没想到更多的谜团蜂拥而上,让人感到吃不消。
他似乎也发现到了我的异常,于是更加耐心地向我解释;他叫宋宇彬,是我结婚4年的丈夫,我叫谭宁宁,彤彤是我们的女儿,今年3岁。
“医生说意外事故造成你的脑袋严重受损,才会产生失忆的情况,他们没办法评估你多久能恢复,或是,能不能恢复……”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看我,然后换上略微轻快的口吻说“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走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听到丈夫这么说,我感到放心多了,想到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至少还有家人陪伴着,我内心的恐惧顿时消散了不少。即使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总好过独自一人被扔在病床上,面对着单调的水蓝色墙面来得让人心安。
这一切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全是火焰和浓烟,还有洗不掉的血,好不容易从噩梦里爬出来,迎接我的却是一个空白的人生以及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什么都记不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窘境,凝聚成一股强烈沮丧突然地袭上心头,成为一股低气压,焦虑和不安使我不自觉地悲从中来,泪水瞬间沿着脸颊滚落。
“别哭了,我说过我会陪着妳的,不要担心,妳会没事的。”他停顿了一下,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我的泪,然后又说:“彤彤也没事了,幸好妳紧紧抱着她,用身体护住,她的伤势很轻微,很快就能出院回家。”
我眨了一下眼,表示听懂他说的话。
“对了,医生说等妳再过几日完全脱离危险期后,会帮妳进行颜面重建的手术。”宋宇彬的黑眸突然很专注地盯着我,仿佛他要告诉我某件大事情,而他还不确定该如何开口。
停顿片刻后,他清清喉咙,缓缓地对我说:“宁宁,我不想骗妳,反正妳迟早也会知道真相。医生说这次的意外造成妳的脸部全毁,鼻骨断裂,颧骨部分碎裂……总之,妳需要颜面重建来帮妳恢复成从前的模样。妳放心,我已经委托院方务必找来全国最顶尖的整形外科医生来操刀。”
他刚才说什么?
是说我没有脸,也没有鼻子?!
老天,我居然变成丑陋不堪的怪物了!
我毁容了!
这四个字消息就像晴天霹雳,震撼着我,我好想尖叫呐喊;不,谁来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全是骗人的!
一时间我慌了,不知道是哪种感觉比较糟,是失忆还是毁容,或者两者都很糟。
我的口中还插着管子,当然无法发出任何不平之鸣,只能躺在病床上,努力消化这些噩耗。眼泪再度扑簌簌地流下,我紧闭双眼,瞬间失去了面对这残酷世界的勇气。
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一切,这还不打紧,现在知道自己居然毁容了。
我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当初让我活下来,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省得现在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紧闭着眼,我不敢看向宋宇彬,其实我是连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都没了,更何况去面对一个不可知的未来,还有形同陌生人的丈夫呢。
他没走,始终待在病床旁陪着,沉默地帮我擦去不停流下的眼泪。
若不是我全身是伤动弹不得,我真想找个地洞躲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人,包括眼前的男神。他成了某种刺痛人的抢眼对比,我没有办法面对。
所幸,过了不久,手机震动,宋宇彬赶紧拿起手机走出病房外接听,不一会,他回来告诉我公司里有事得先去处理了。
临走前,他再度安慰我说:“妳放心,这都只是短时间,我一定会让妳恢复成原来的样貌,别担心。”
我没睁开眼看他,直到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渐远,才盯着他那高大背影,感到有股强大的无力感紧紧压在心头上。
我不但失忆,还五官全毁,活生生地变成了一只丑陋不堪的怪物。
像我这样,还能算是个人吗?
随后进来查看输液状况的护士见状,连忙安慰着我:“宋太太,别伤心了,妳很快就能恢复健康。看看妳那帅到爆表的老公,他那么关心妳,妳就别再难过了。”
你知道吗?我不是难过,而是心碎。
很快地,护士从点滴注入的吗啡产生了作用,我又开始感到全身飘浮,仿佛要坠入另一个空间里,不由的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