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悲伤的吻

“我傻!我傻到无可救药才会爱了你八年!”黎夏也哽咽了出来,她蓦地转过身,迅速地想要离开。

谈奕声却匆忙攥住她的手。

她甩开,他拉住,她再甩开,他再拉住。也许是日头太烈,如今反复几次之后,黎夏忽然觉得腹部一阵刀绞似的疼,面前也开始头晕眼花。

之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世界在一片嘈杂中猛然黑沉下来,她闭上眼,仿佛做了一个沉沉的梦,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她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这次出血虽然止住了,但是子宫却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可能是流产之后术后不良所致。”

“那会怎么样?”

“最坏的情况,是终身受孕困难。”

头顶,医院的白炽灯亮得刺眼,黎夏下意识伸手去遮挡,但眼睛还是忍不住蓦地一酸,泪水大滴大滴地夺眶而出。

出院后的第三天,谈奕声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枚钻戒,红着眼说:“黎夏,我们结婚吧。”

那一刻,黎夏只怔怔地望着那枚钻戒。

她想:她赢了,赢得很壮烈。

从此以后,谢施然再也不能靠谈一诺的死来博取谈奕声的怜悯,因为她有的这个砝码,黎夏也有了。

可是黎夏也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她用一纸流产单,彻底而轻易地葬送了她和谈奕声维系八年的爱情,还愚蠢地认为自己赢了。

这八年来,她又到底赢了什么呢?

决定结婚的时候,林默言曾来找过她,他说:“姐,谈奕声都这样了,你还要跟他结婚?”

是啊,谈奕声都这样了,她为什么还要跟谈奕声结婚?

黎夏想:那是因为她跟谈奕声在一起太久,实在是太久了。

有时候,黎夏觉得谈奕声就像是她的左手。如果你的手上长满了癣子,白天疼晚上痒,还要接受众人看笑话似的目光洗礼,这时候,你会觉得嫌弃、会恨不得把这只手给剁下来。

但你绝不会真的剁它下来。

日积月累,你早已习惯了拥有它,即便有一天它已失去了它曾经的功能,你还是会忍不住习惯性地当它是完好无损的。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全世界有那么多夫妻在人到中年时,宁愿心照不宣地各玩各的,也始终不肯散伙的原因吧。

除此之外,在黎夏的心里,还藏留有一丝侥幸。偶尔,她也会天真的想,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错,也许这次之后,谈奕声就彻底老实了。更何况,他们还年轻,一辈子那么长,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她觉得,没有什么比婚姻更适合保护他们的爱情。

但她却忘了,婚姻也是座坟墓。

一对早已爱到筋疲力尽的人一起踏进这座坟墓,得到的怎么可能会是救赎,不过是更深的埋葬罢了。

尽管如此,不得不说,刚领证的时候,黎夏和谈奕声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那段时间,他们两人都刻意地小心翼翼地相处着,生怕哪句不合又闹得鸡飞狗跳。可是越是小心,就越是无法靠近彼此的心。就这样悲哀地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像是宾客和主人一样,晚上分房睡,白天各自飞。即便是生活中发生了摩擦,他们也不会像恋爱时那样轻易地说出自己的不满,而是在心里默默的积压着。没多久,又开始变得疑神疑鬼,谁如果晚回家一会儿,另一个就会忍不住地去想他(她)有没有撒谎,在外面都做了什么。

而这种情绪,终于在一次晚餐中爆发了。

这段时间,谈奕声也想了很多,他明白现在彼此都在置气,如果始终没有一个人让步,那么他们的这段婚姻就永远是一个僵局,甚至于死局。所以某天晚上,在同事的建议下,他决定在家里准备一次烛光晚餐。然后借着浪漫的烛火,跟黎夏彻底讲开心中的芥蒂。

偏偏事情很不巧。

那天下午刚一下班,黎夏就接到了谢施然的电话。

谢施然说:“方便见见吗,我有话要对你说。”

当时黎夏刚取了车,闻言淡淡地说:“没必要。”

谢施然也没说什么,只是突然岔开话题说:“昨天我见到奕声了。”

黎夏的心头一紧,最终还是开着车去赴了约。

见面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公园,黎夏连咖啡厅都懒得去,直接在路边跟谢施然打了招呼。

谢施然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你跟林默言到现在还有联系。”

黎夏抬眸看着她:“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谢施然说:“我也不想操你的心。可你现在已经是奕声的妻子了,在内在外,能不能给他留点脸面?”

“你这人很好笑。”黎夏禁不住笑了出来。且不说她跟林默言半点事儿也没有,即便是有,又关谢施然什么事。

“我好笑不好笑,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谢施然的神色依旧很平静,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却是全家福。

全家福里的人,黎夏至少一半都认识,有林傲和他的夫人,有林默言,有林雪言,以及一个陌生的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而男孩子的旁边,则站着——谢施然。

手指不由得微微发颤,黎夏震惊地想,为什么会有谢施然?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谢施然则了然地看着她说,“也对,奕声也不会跟你提起这个。毕竟他能拥有今天的成功,跟我这个身份有着莫大的关联,如果他要是跟你说了,你怎么可能放任他留在环娱?”

原来还有这一层的关系,黎夏微微握紧了手掌,心想自己还真是傻,怎么会相信谈奕声真的只是凭借自己的才华就能平步青云、搭上林家的人。而现在,看着谢施然在照片里的站位,她莫非是……

“你猜的不错,我是林傲的继女。也是林默言的姐姐,”像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谢施然继续说,“现在,你也总算明白林默言为什么要接近你了吧?”

黎夏霍然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自己魅力无穷,让那看遍花丛的小子对你动了凡心吧?”谢施然微微一笑,望着她一字字地说:“他这么做,不过是为我这个做姐姐的打抱不平,他想要骗取你的感情,然后从你入手,拆散你和谈奕声。”

心里一阵阵地发冷,黎夏抿了抿唇,反驳她:“他如果真的是为了你,你又为什么要坦白告诉我?”

“因为我替奕声不值得,”谢施然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他因为你失去了两个儿子,你却因为别人一点点的挑逗就轻易地变心。我爱奕声,也尊重他的选择。但同时也是为了这份爱,我才会来提醒你,请你好好珍惜奕声。”

好好珍惜奕声?

听到这句话,黎夏忽然很想笑。因为她也忽然想到:既然林默言是谢施然的弟弟,谈奕声肯定一早就知道,那么他曾经如此激烈地抗议她和林默言走得太近,也是因为他想到了这一点吧。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丝丝的怀疑,怀疑这些全都是谢施然的安排吗?可是他,却再次选择了沉默,又沉默再一次维护了谢施然。

一瞬间,心里头像是被坠了千层冰,黎夏:“还有事没有,没事我就走了。奕声还在家里等我吃饭。”

“他在家?”谢施然似乎很讶然,片刻后,她从包里又拿出一个红色的绒布袋子,递给黎夏说,“那正好,这是诺诺小时候戴的金锁。上次奕声问我要的,我还没给他,你帮我捎过去吧。”

上次?上次是哪一次?

怎么他们又背着她偷偷地见过面吗?

黎夏握紧了手里的金锁,也是这一瞬间,她才觉出她和谈奕声这份感情的脆弱,脆弱到只因为谢施然的一句话,就能瓦解她所有的信任。

晚上回家的时候,黎夏有些意外地看到餐厅被布置一些,鲜红的玫瑰花,印着他们合照的香槟,一盘盘精致可口的饭菜。这些都是谈奕声做的?

思索间,谈奕声已从厨房里走出来,他一边把盘子放下,一边笑着对黎夏说:“夏夏,你回来了。”

方琦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假设一个男人突然对你殷勤起来,那就说明他心里有鬼。

看这样眼前这一桌“刻意”的惊喜,黎夏忽然又想到谢施然今天说的话。会不会是谈奕声因为偷偷与谢施然相会而心生愧疚,所以才做这些来弥补?

想到这里,黎夏一点食欲都没有,心情也变得很糟。并没有坐下来,她把包放在椅子上,张口就问:“你在环娱走在今天这个位置,是谢施然帮的你,对不对?”

谈奕声闻言一愣,显然没意识到黎夏会问这个问题。

黎夏于是接着问:“因为谢施然是林氏掌门人的继女,所以你才得以抱住林氏这棵大树,飞黄腾达,是不是?”

谈奕声终于觉察出了火药的味道,他皱眉,温柔的脸色一瞬冷沉下来:“夏夏,你今天去见她了?”

“你做这些,不就是要跟我重新开始吗?”

黎夏却不回答,她走到桌边,伸手,捻起一片掉落的玫瑰花瓣,就像是捻着自己的心:“好啊,只要你答应我,离开环娱,和我一起重新创业,我就可以既往不咎,跟你重新开始。”

谈奕声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这个要求不是无理取闹吗?”

“我无理取闹?”黎夏笑了,目光却始终避开他,只是模糊地望着玫瑰花,“这个道理还是年轻的时候你教我的,你现在在她手下干活,是有求于她的,这是你的把柄。你能从她那里得到多少好处,终有一天,她就能再向你全都要回来?到时候你又怎么办,还是像上次一样,背着我,偷偷地跟她一家团聚吗?或者说,你根本就不介意免费给予她什么?”

谈奕声急躁得把身上的围裙摘掉:“黎夏,这是两码事。何况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黎夏扭头望着他:“那你的意思,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谈奕声叹。

黎夏深深呼吸,抬起目光倔强地注视着他:“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离开环娱吧?”

谈奕声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上的人分许多种,有人从来没有做过梦。有人做了梦,但是还没实现就醒了,这个梦也终究就是个梦,没有再继续的可能。也有一部分人,他们排除万难,终于梦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东西,这种时候,你让他们醒过来。不但他们不会愿意,恐怕连你自己也不会太忍心。

所以,谈奕声也是不愿意的。

他奋斗了一辈子,只有两个梦:一个是功成名就,另一个就是功成名就的时候把黎夏娶进门。但是在他的意识里,后者是必须通过前者来实现的。也就是说,为了娶黎夏,他必须功成名就,为了功成名就,他必须不择手段。

所以,他接受了能够给他最大帮助的谢施然,并且通过谢施然,获得了如今在环娱的位置。你让他放弃,不可能。

这道理黎夏明白,全都明白。但明白,并不代表可以接受。

她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是靠着情敌的恩惠才获取今日的成功,并且时至今日还继续依靠着。所以一言不合之下,黎夏把金锁往桌上狠狠一撂,转身进屋,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谈奕声敲着黎夏的门,在门口跟他苦口婆心地解释了半天,黎夏却始终没有理他。

最后谈奕声心灰意冷,也跟着开门走出了家。

夜已深了,街上空空荡荡,他的心也空空荡荡,仿佛再也无法被填满。

最空虚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今晚朋友那里有个酒局,只是因为要跟黎夏讲和,这个酒局被他推了。而眼下,它或许是救赎他的一道门,至少醉生梦死也好过无家可归。

于是再也不迟疑,谈奕声当下给朋友打了电话,朋友一听是他来了,热情地招待说:“快来快来,我们这儿才刚开始呢!”

到地方的时候,满屋子的饮食男女,都在喝酒调笑,好不热闹。见到谈奕声走进来,其中一个人一把扯过来,就嚷嚷:“抓住一个迟到的,进门罚三杯!”

这些人知道谈奕声要来,一早订好了同盟,左一个“初次见面先干为敬”,右一个“兄弟情深,不干不丈夫”地撺掇着谈奕声喝酒。而一向千百玲珑的谈奕声,今天也特别痛快,谁敬酒都喝。最后他喝得眼都红了,拿起酒杯时,手一滑,摔了个岁岁平安。

旁边有人说他醉了,他冷笑着嚷嚷:“谁说我醉了!”嚷着,还一把搂过旁边的一个女人说:“看,我还认识我老婆呢。”

屋里人开始哄笑,哄笑中开始怂恿谈奕声身边的女人:“谈总他老婆,你家相公都喝成这样了,你还不赶紧的,给人送家里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之后的事,谈奕声也不太记得了,只能模糊地想起自己似乎是被人扶进了一间屋里,屋里铺着很厚的地毯,软得他脚步发虚,于是,他身子一歪人就倒在了床上。

倒在床上的那一刻,他发现房间里亮着幽幽的一盏灯,像是夜里的星辰。星辰下面,他好像看到黎夏靠了过来,低头,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唇。

一瞬间心如刀绞,他红着眼叫了一声“夏夏”,然后一把搂住她的脖子,翻身,将她压倒在了身下。这一夜睡得很舒服,仿佛连日来的乌云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次日清晨,他酒醒,依旧贪恋地抱着怀里的女人,甚至还低头亲了两口。亲完第二口的时候,他又觉出哪里不对,于是猛地睁开眼。

这一睁,谈奕声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怀里的人哪里是什么黎夏,却是那个跟黎夏有着六分相似的小明星——程楚楚!

……

谈奕声走了大约有两小时后,黎夏打开了门。

无声地走到餐桌旁,她拿起玫瑰花旁一个被悉心包装的盒子。打开了一看,她的眼也跟着一酸,那是上次被她摔坏的翡翠镯子。镯子用白金做花纹的小心翼翼地镶着,摔成那样,还能镶好,看样子是下了大工夫。

可是,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即便煞费苦心地修补,也一样会留下一条无法磨灭的伤痕。

一圈圈地抚着那枚玉镯,黎夏慢慢流下了眼泪,恍惚中,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一声。

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过来看,她却的手却微微抖了起来。

这是程楚楚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情景可比她跟林默言那次的生动多了,昏黄的灯光里,裸着肩膀的程楚楚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同样裸着肩膀的谈奕声怀里,简直是好不幸福。

黎夏站起来,慌乱地把手机丢在桌子上。走开两步后,又蓦地回头,将手机重新捡起来——是程楚楚又发了一张。

这次更不堪入目,程楚楚直接把唇吻在了谈奕声的唇上,手则暧昧得抚着他的胸口。

喉咙里渐渐泛起腥甜,仿佛是从心里烂掉的一个洞,在每一个日的隐忍中缓慢地腐蚀,终于在一刻分崩瓦解。

谈奕声……

他可真干脆啊,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毁掉了她最后残存的念想。干脆得连一丁点余地都不留给她。

心痛,就如同被一枝冰冷的箭,蓦然间攒入心窝,黎夏忽然觉得一阵窒息,于是踉跄着抓起手包往外走。

她无法在这样一个夜晚,独自一人呆在家里。

如同是梦游一般,她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大门,上了出租车,让司机随便带她去哪。

司机以为自己载了个酒鬼,生怕她吐自己一车,刚拐到路口的一个商场,就把她丢下了。

黎夏抬头看了看,商场已经关灯了,只有楼顶的电影院还亮着。

鬼使神差地,她上楼买了一张票。电影院里几乎没有人,只有第一批的那对情侣在肆无忌惮的接吻。至于她看的是什么电影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是一部爱情电影,童话般浪漫风趣的情节。

她还记得最后一幕,男主人翁单膝跪在地上,向女主人翁求婚。女主人翁被他的真诚打动,激动地落了眼泪。

屏幕下面,黎夏也流下了眼泪。

童话……

她到今天才知道,童话故事里,全都是骗人的。

离开的时候才一点钟,一些人刚刚沉睡,一些人刚刚苏醒。

黎夏不愿沉睡,看着街边酒吧的霓虹灯,她恍恍惚惚地走了进去。

酒吧里弥漫着荒腔走板的歌声,和光怪陆离的舞步,她醉沉沉得望着这一切,直到有人扶起她的手臂说:“美女,喝这么多自己能回家吗?我送你吧?”

她不理会,那男人却不屈不挠,连拥带扯地将她拉到走廊里。她觉得烦了,使劲儿推了对方一把,对方恼了,抽出一把钱甩到她的头上,说:“丫的装什么清高,不就是想多要点钱吗?老子都给你!”

红色的人民币像雪花一般,在黎夏的四周飞舞起来,她抬起手抓了一张拿在手里,痴痴地望着。

如果四年前她没有因为钱而跟谈奕声分手,如果妈妈没有因为钱而嫌弃谈奕声,如果谈奕声没有因为钱而跑去创业,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她忽然间意识到今天发生了什么,她失去了谈奕声,失去了她信仰八年的爱情,也失去了自己。

心里蓦然涌过一种刀割般的难受,她缓缓地蹲了下来,听到自己发出一阵阵呜咽声,又一阵阵地被酒吧的音乐所掩盖。

恍惚中,她听到对面的男人痛叫了一声,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她抬起头,恰巧看到林默言就站在她的面前,手握着拳头一下下地击打着方才那个图谋不轨的男人。

等那男人开始求饶时,林默言才缓缓松开了他,转头问黎夏:“姐,你没事吧?”

黎夏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你在朋友圈里,用定位发了条心情,说什么:‘心死了,死心了,死了心’,”林默言喘着气说,“大半夜的,你怎么要死要活的?”

黎夏微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半晌还是说:“那你来干什么?”

林默言的眼神则闪烁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捧着她的头就这么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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