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皱着眉头望过去,看清楚照片上的内容后,先是一惊,接着霍然抬起头:“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难道我不该质问吗?”谈奕声腾地站起来,一连串的问题像枪炮般地朝着黎夏发射过来,“你看看这是在哪,在别人的卧室里,你们拍下这张照片又是为了什么?留纪念吗?怪不得我昨晚打不通你的电话,原来是跑去找他了!你出息了啊黎夏!”
什么叫贼喊捉贼,黎夏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
心一瞬冷得发酸,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毛巾,不卑不亢地朝着谈奕声走过去:“谈奕声,这些话亏你说的出口,这么多个晚上,我一夜夜等着你的时候,你又在哪?你问过我一句,关心过我一次吗?”
听到这些,谈奕声的神色微微一黯,他咬牙,声音却渐渐缓和了下来:“我知道这几天是我不对,是我冷落了你。可是施然最近情绪很不好,我也是,这次的事情太突然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看来你现在反应过来了,”黎夏却忍不住笑了,她紧紧盯着谈奕声,气得嘴唇都在发颤,“你是不是很高兴,终于抓到我的把柄了,终于可以把我一脚踹开,光明正大地去找她过日子了!”
“黎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我对谢施然只有愧疚,可你对林默言呢?”
谈奕声气得脸色发青,眼睛里的怒火壮烈地燃烧着,他蓦地走近她:“你知道林默言是什么样的人吗?他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十六岁就开始玩女人,模特明星富家千金哪种类型他没有染指过?你想报复我,可以啊,但是我请你理智一点,冲我来,别把自己交到这种人手里,你这是糟蹋自己你知道吗!”
忽然间,黎夏懵住了,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般冷笑着眼前的男人,她仰起头,睁大了眼睛:“谈奕声啊谈奕声,你但凡信任我一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上来就把偷人的帽子戴在我的头上。以前的你也不是这样啊,怎么现在你这么敏感了,是不是因为你心虚了?害怕了,所以将心比心了?可是你把我什么呢?你以为我是和你一样的人吗?”
黎夏已经26,不是16了,她知道遇到感情危机的时候需要冷静,不能说气话,不能做冲动的事,这样会着了别人的道,她现在的语气连自己都觉得尖酸刻薄,就像电视里演的蛮不讲理的泼妇,可她还是忍不住。
根本就忍不住。
胸膛不住地起伏着,黎夏愤怒地瞪着他:“我找林默言是糟蹋自己,你找谢施然就是情操高尚了吗?你说林默言是花花大少,你又能好到哪去?前脚一个程楚楚,后脚一个谢施然,你们连孩子都有了!甚至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是她谢施然陪着你走过去的,你们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现在她落难了,你又理所当然地心声愧疚,日日照顾。多感人吶,我是不是应该唱首歌去歌颂你们伟大的爱情!可惜小孩子已经不在了,不然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就彻底圆满了吧!”
“黎夏!”谈奕声彻底愤怒了,他抓起手机朝着墙壁狠狠地摔去,随着“嘭”地一声响,他一脸沉痛地瞪着黎夏,“你到底还有没有良知,诺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提这些做什么!”
良知?
八年了,黎夏跟谈奕声吵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架,但这一句恐怕是相识以来,他对她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这句话,也是他早就想要说出口的吧?
指尖忍不住轻微地在发抖,胃里仿佛有一些痛,像火苗般一点点地向上蔓延,一直烧到心口咝咝的疼。
黎夏禁不住冷笑,笑到连肩头都在抖,眼泪却一滴滴飞速地滚落下来:“是,我没有良知,我害死了你儿子,害的你美梦破碎了。你一早就怨着我了吧?现在终于肯说出心里话了,好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放你走,放你跟你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谈奕声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嘴角紧绷,脸上有淡淡的阴影,眼底幽暗而深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太过生气,气黎夏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如果他真的想跟谢施然走,三年前就走了,又怎么会留在她的身边,又发生了那样的惨事。
为什么她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想想他的苦衷呢?不管谢施然如何,诺诺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怎么可能做到不伤心,不心痛?如此心痛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会照顾好每个人的想法?是,他是有错的地方,错在当初断的不干净,错在不该隐瞒黎夏,错在这几天忽视了她。
难道黎夏就没有一丁点的错吗?
如果……
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隐瞒谢施然找过他的事,悲剧极有可能就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一瞬间,连日来积压的悲痛全都到了喷发的出口。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一把甩开黎夏的手,谈奕声头也不回地转身,气冲冲地就朝门外走。
“嘭——”
伴随着一声门响,黎夏被他甩得向后猛然一退,脚却踩到了地板的水迹上。地板太滑,她太恍惚,一个不小心人却摔倒在地上。
疼痛袭来的时候,黎夏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腕。
雪白如藕的腕间,正挂着半只翠绿晶莹的翡翠镯子,另外半只被磕在了桌角上,摔出很远,碎成了三节。
无声的望着那些残骸,黎夏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被人摔成了三节。
也许是眼前的一切都太过荒诞,她忽然有些想笑,然而旧日一幕幕甜蜜的画面飞闪过脑海,她笑不出来。
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一年仲夏。
那是谈奕声第一次拿到月销售第一的奖金,他很高兴,周末带着黎夏一起去吃庆功宴。到了吃饭的地方,他却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领着她去了旁边的一栋大厦。
大厦的一层是清一色的珠宝金店,谈奕声好心情地拉着她一间间地逛。黎夏却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她大概扫了眼牌子上的价格,就心惊肉跳地赶紧拉着他走。
可谈奕声却拉住她说,是老板叫他来买礼品,他想让黎夏帮忙试戴一下。黎夏这才长舒一口气。
最后他挑中了一款冰种的翡翠镯子,黎夏戴上之后,导购员直夸她皮肤白,趁得玉镯美不胜收。
美不胜收是真的,可那镯子的价格也一样美不胜收,胜得黎夏手心都出了汗,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玉碰碎了,赔都赔不起。
谈奕声却淡定的很,他拉起黎夏的手,认认真真地欣赏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对导购员说:“就它吧。”说完从钱包拿出一张卡,跟着导购员付款去了。
等他回来时,黎夏紧张兮兮地,打算把玉镯取下来给他:“快拿走,戴上它我都不敢动了。”
“这才一会儿你就不敢动啦?”谈奕声捏捏她秀气的鼻尖,笑嘻嘻地说,“我还想让你戴一辈子呢。”
黎夏这才听明白他这是买给自己的,急得脸都红了,说:“这东西顶你几个月工资了,快拿走。”
谈奕声满不在乎地说:“我早说过,第一笔工资是我妈的,第一笔奖金就是你的。”
有人曾说,一个亿万富翁拿出一百万给你买的东西,也不如一个穷小子拿出一千买来的贵重。因为这一千,便是他用尽全部的爱。
这一个玉镯,也是谈奕声用尽全部的爱。
黎夏不能不感动,她当时眼就红了,看着他问:“那你呢?都给别人了,你怎么办呢?”
谈奕声只是捧起她的脸,在她的唇上狠狠啃了一口,然后信誓旦旦地说:“傻瓜,你是我的,我有你不就够了!”
黎夏嘟起嘴,小女孩般拉着他问:“那要是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呢?”
“电视里都怎么说来着,”谈奕声侧着脑袋,佯作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特别装模作样的说,“玉在情在,玉碎情亡!”
玉在情在,玉碎情亡。
猛咬住唇,黎夏怔怔地望着碎落一地的玉片,倒还真没想到当年的一句戏言竟也一语成谶。
心痛。
难以想象的心痛像鸩酒一般流入自己的每一丛血管中,黎夏的头脑一阵晕眩。
眩晕中,她听到躺在身旁的手机低低地鸣叫起来。
吃力地拿起手机,摔碎的屏幕上显现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号码。
她皱眉,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便响起了熟悉的笑声:“看你半天不回短信,怕你又在路上晕倒了,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
是林默言。
黎夏没有说话,因为小腹里突然漾起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无形中,正有一只手在她的腹腔里拧拽,扯得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扭曲。
林默言终于察觉到不对,他语气一变,有些急切地问:“你……你怎么了?”
“疼。”
黎夏疼得闭上眼睛,说不出话来,迷蒙间她将手伸向自己腿部,却发觉自己雪白的手掌上染满了殷红触目的血迹。
“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耳畔,仍隐隐约约地传来林默言的声音,可是黎夏却仿佛听不到了,巨大的惊恐里,她缓缓失去了意识……
……
离开家以后,谈奕声沿着马路没有目的地走着。
走了没一会儿,他走到附近的一个湿地公园。
今天是周末,阳光很好,暖而不烈,公园里游人很多,孩子更是尤其的多。有的孩子在广场里疯跑着玩老鹰捉小鸡,有的则在父母的陪伴下高高兴兴地放风筝。
离谈奕声最近的那个孩子,看到树上有漂亮的花儿,吵着闹着非要亲手去摘。孩子的爸爸拗不过他,宠溺地将孩子一把抱过肩头,任他像小兔子般在自己的身上扭来扭去。
谈奕声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圈不知不觉开始发红。
因为他忽然发现,那孩子跟诺诺差不多一般大。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带诺诺去游乐园的时候,诺诺也像这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坐在自己的肩头玩耍。
可是如今,诺诺却已经……
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尽管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努力地装作不是那么的伤心,可这一刻,在和黎夏彻底吵翻的这一刻,他心中堡垒也跟着轰然倒塌。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样的东西,不仅仅那个一月前才跟你自己相认的血脉至亲,还有黎夏。
他有感觉,黎夏正在离他而去。
可是这一切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甚至于刚才他对黎夏说得那些话也大都是因为害怕而一时意气的气话。
人都有这种时候,越想做好,就做得越糟;越怕失去,就失去的越快。
他今天很荣烈地做了一次负面教材,这次回家,明明是要向黎夏道歉,争取跟她重新开始的,结果却又闹成了这般不可收拾的田地。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三年前他不该接受谢施然的恩惠,三年后他也不该轻易地去与谢施然见面。
可他现在反悔的话,一切还来得及吗?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从什么时候起,他和黎夏玩起了彼此伤害的游戏。那明明是他发誓要一辈子呵护的人啊。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改变了他们的爱?
谈奕声低头,将脑袋埋在双臂中,终于忍不住压抑地哽咽了出来。
到晚上谈奕声才回家,这次回家,他已经想好了:主动跟黎夏认错,黎夏和林默言的事他也可以既往不咎,只要黎夏答应他,让他们重新开始,他可以为她做出任何的让步。
他和黎夏的手相握了八年,牵着她的手,就像左手牵着右手。失去她,则像是砍掉了一只手。
他不能没有黎夏。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家的位置,灯黯然,像是没有人。也许是她睡了?
谈奕声努力地说服自己,出了电梯,打开门,房间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在往里走,客厅的地板上进赫然有一滩血迹。
谈奕声心头一紧,他方才伤到她了吗?
心里的情绪很快被懊恼和担忧淹没,他焦急地拿起手机给黎夏打电话,但是手机却在地上响了起来。
真该死,他忘了他摔了黎夏的手机。
可是她连手机都没来得及拿,到底是去哪了?
……
城市的另一边。
医院里。
黎夏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明亮的白炽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更映得她的脸全无半分血色。
病床边,医生一脸严肃地说:“胎儿目前状况不太好,我建议是拿掉,反正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不过如果真的很想要,也可以再观察观察,配合治疗的话,保住胎儿也不是有可能的,只是病人得吃些苦。”
另一边,林默言看了一眼神色僵滞的黎夏,缓慢地说:“能保住当然是好。”
医生点点头:“那就再观察几天吧。”
“不用观察了。”
病床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黎夏忽然开了口。
她唇色苍白,停了良久,才继续说下去,如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我想流掉。”
“姐?!”林默言似乎很惊讶,他转过身,一脸担忧地看着黎夏。
黎夏却没再说话了。
她这人,有时候心肠很软,软到对着程楚楚那种女人都能抛洒真心;有时候心肠又很硬,硬到对自己都毫不留情。
谈奕声不是说她没有良知吗?那她就掏出自己良知来给他看看,她不会再欠他们了。
手术是在第二天做的。
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手术过程中,黎夏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等麻醉的药劲儿过去了,她才开始觉得疼,医生说她有一点炎症,需要再打几瓶消炎的点滴。
林默言在一旁守着她。
许是她血管细,又许是护士是新来的,那护士扎针时几次都没扎对地方。黎夏的手背上鼓起一个大包,疼得她眼睛一酸,终于落下泪来。
察觉到她的安静,林默言抬起眼,瞧她眼角还挂着泪,晶莹的、不堪触碰地,就像此时的她,虽然刻意强忍着,却是那般柔弱,仿佛风一吹就会破碎的水滴。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她……
不知为何,林默言的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滋味,他帮黎夏调整了床的位置,让她躺好,才低声说:“姐,要不你别跟他了,跟我过吧!我肯定不让你这么哭。”
黎夏对他笑了笑,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都说了,你毛还没长齐呢。”
“齐不齐你看了就知道了。”林默言又不满了,不过他这次很有节操,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扒自己的裤子。
黎夏嗤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腹内深处的伤口,忽然隐隐作痛起来,疼得并不厉害,可是她心里很难受。甚至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心还像是被刀绞着般的疼,可当事实尘埃落定之后,她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麻木茫然,再没有任何的滋味。
哀莫大于心死。
她想,有些伤痛她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了。
晚上林默言陪着她去附近找了家酒店。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黎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林默言已经离开,说是有事要出去一趟。
黎夏有点讶异,她还以为这个大少爷每天不务正业就没见正经事的。
桌上放着酒店小厨房特制的饭菜,据说有补血的疗效,饭菜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是林默言留下的,他说:“我昨天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黎夏看着纸条,沉默了半晌,便将它扔在一边了。
她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该是给谈奕声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
今天也是那孩子的头七。
因为墓地的地点还没有选定,孩子的骨灰暂时存放在海滨郊外的骨灰堂里。一大早,谈奕声就跟谢施然去祭拜了他。
看着骨灰盒上那张天真的小小的脸,谢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少不了又是对黎夏一番埋怨唾骂。
而就在这时,身后却响起了一记熟悉声音:“别哭了。”
她和谈奕声同时回头,却发现来的人正是黎夏。
晨光里,黎夏穿着一身黑,简洁而肃穆,她的脸色却是雪白的,白得好似没有半分的血色。
没想到消失了一天一夜的黎夏这时候又会出现,谈奕声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黎夏垂着眼眸蹲下来,将手里的鲜花轻轻地放在面前的牌位边:“我来看看孩子。”
不管怎么样,这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孩子是无辜的。她对这个孩子,确实有愧。
谁料谢施然却一把将花束掀翻到别处,冷言冷语地瞪着她说:“你有什么资格看他!”
黎夏这才抬起头:“你不是说,想要道歉的话,就从我肚子里剖一个孩子给你吗?”抬起头,她轻描淡写地看着谢施然说:“我已经剖了。”
谈奕声闻言一惊,他僵硬着身子,冷汗涔涔而落:“你什么意思?”
阳光下,黎夏的脸色如雪一般的苍白,她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张流产的病例单子塞进谈奕声的手里,笑了笑说:“一命抵一命,我把我儿子的命赔给你们。”
谈奕声一脸的不能置信,他迅速地摊开手中的单子,一字字地看下去。
如五雷轰顶般,他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支撑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抽掉了,紧接着是难以抑制的惊怒和痛:“你什么时候怀的孕?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黎夏的心里是带着痛快的,报复的痛快。可真正说出了,看着现在面如死灰的谈奕声,她又觉得心痛,如刀绞般的痛。
但她还是强撑着,冲他露出一抹无力的笑:“你在乎吗?”
“我怎么可能会不在乎!”
谈奕声用手背拭了拭额头,额头并没有汗,背脊却被汗浸透了。早上风很凉,冷风一激,他硬生生打个寒战。
黎夏低头,不再去看他,而是目光惘然地望着照片里的那个孩子:“前段日子,我曾有无数次想要跟你说:对不起,你不要太伤心了,我们还会有一个儿子的。可是你却根本不给我说的机会。后来再想想,其实没有必要说的。万一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你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你的一诺,不是会更难受?”
谈奕声终于受不了了,他红着双眼攥紧了黎夏肩膀,声音都带了哽:“黎夏啊,这是咱们俩的儿子啊,你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