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错位的一夜

脸颊倏然一烫,黎夏差点没噎住。

林默言瞧得好笑,匆忙从桌上端起茶水递给她:“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怪不得会被人欺负得团团转呢。”

他在骗自己?

黎夏又是一怔。

而林默言像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似的,诧异地睁大眼睛,一脸纯洁无辜地看着她说:“对哦,我就是骗你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黎夏这回是真的脸红了,她有点懊恼又有点尴尬地夹起一筷子菜,塞进林默言的嘴里说:“吃那么多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姐是心虚了吗?”林默言也不恼,只是一脸笑盈盈地望着她。

廊檐底下挂着一盏盏的灯,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他的脸在阴影里,平白多了些暧昧的味道,黎夏没敢再看。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眼见黎夏有些困了,林默言笑嘻嘻地说:“吃饱了,我们来想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吧。”

“做什么?”黎夏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他还准备了别的节目?

林默言用手托着腮帮子,微笑着说:“这么晚了,能做什么?当然是睡觉喽。”

“睡觉?”黎夏又是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默言已经拉着她往回走。在悠长的栈桥上走了有十几分钟,黎夏这才注意到,人声消弭处还有一连串的房屋。

每个房屋间都用同样的木质栈桥相互连接,夜渐深,灯火温柔若梦,这些房子就如同海市蜃楼般伫立在飘摇的海风中,美不胜收。

“漂亮吗?”似乎是看穿了黎夏心里的惊讶,林默言猛地回头,冲着她兴冲冲地说,“这可是我私人领域呢。”

黎夏没防备他突然转身,整个人都撞在了他的身上,心情更加的尴尬。有那么一瞬间她还在想,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林默言来了这里。他们孤男寡女的,难道不该避避嫌吗?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之后,对于眼前这个人她好像平白多了丝信任。

相信他不会对自己图谋不轨,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的帮助,如此毫无道理地相信,就如同是相信自己的亲弟弟。

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她还挺感激林默言的。

因为今晚,她确实不想在自己那个家里呆着,夜深人静,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感到一阵冰冷。

而林默言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淡淡一笑,将黎夏的身子扶正了,然后转身,领着她走进海洋最深处的那间屋子。

进了门,黎夏发现这间房是地中海似的布置,新鲜的绿植,淡蓝的点缀,温馨而简洁,让人看着心里也舒服了一些。走到窗前,她拉开柔软的窗帘。

窗外是宁静的海,朝远处眺望,依稀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岛屿。沙滩上则是一片静谧,雪白的浪花一簇簇地涌上来,拍打在木质的回廊上,又缓缓地退下去,如同心中的某些情绪。

坐在床边,她看着眼前的一切默默发呆,她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逃避,可她今夜过后,她又不得不再次面对,面对她坚守了八年的爱情,面对爱情战场上属于她的残垣断壁。她忽然没有了勇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下去,能不能面对下去。

坐在阳台上的摇篮椅子上,林默言从窗户外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姐是不是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我也是呢。”

他说着,将身子后仰,慢慢地躺在了椅子中央:“以前,只要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躺一会儿。听着海浪的,吹着潮湿温暖的海风,就好像被一个值得信赖的情人拥抱着一样,心里很快就踏实了。”

值得信赖……

黎夏想,也许并不是每个情人都值得信赖吧,或许最初是信赖的,可是岁月让我们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如此想着,她转头,有些好奇地问他:“你身边难道没有值得信赖的人吗?”

窗外,林默言翻了个身,特认真地看着黎夏说:“有啊,姐不就躺在我的身边吗?”

脸颊不由得又是一烫,黎夏轻咳一声,偏过头去:“不早了,我该睡了。”

她说这句,本来是想要撵他走,谁料林默言非但没有走的意思,还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下一个雪白的薄毯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黎夏忍不住提醒他:“你不去睡吗?”

林默言半起着身子,在窗外冲她眨眨眼睛:“我就睡这里。”

黎夏不满了:“这不太合适吧?”

林默言则理所当然地陈述起理由:“你现在是孕妇,是重点看护对象,我不看着你,万一你半夜起床摔倒了怎么办?”

黎夏无奈地笑,从窗户丢出个枕头:“摔得又不是你儿子。”

也许是月亮被忽然飘来的云层遮住了光彩,窗外,那张清俊而温柔的脸似乎黯了黯。

“怎么,姐不信我?”接过枕头垫在自己的脑后,林默言一脸很受伤的表情,“还是姐觉得我真的风流到连一个孕妇都不肯放过?”

黎夏知他说的在理,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嗔了他一句:“毛还没长齐呢,在我这儿撒野。”

林默言不满了,腾地跳起来,作势要拉自己的裤子:“长得可齐了,不信你看看!”

黎夏却“嘭”地一下关上了窗户。

林默言哈哈笑,又在窗外絮絮叨叨地陪她聊了很久,大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俏皮话。

独自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黎夏刚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着,听他讲他小时候的糗事,后来潮湿的海风丝丝拂在脸上,仿佛是小孩子凑过来呵气,暖洋洋的。她吃得饱,房间里又很暖和,渐渐地眼皮沉重,就这么睡了过去。

梦里好像突然有股冷风透过来,她禁不住蜷缩了一下,紧接着有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错觉还是在北京奋斗的那几年,她顺势扯住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撒娇说:“别动,再让我睡一会儿……”

那只手果然不再动了。又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替她盖上了被子,她迷迷糊糊地偎向那处温暖。片刻后,那温暖也拢住了她。

她趴在那人的胸口蹭了蹭,依稀还能闻到家里洗发水的味道,于是很满足地笑了。

真好。

他还在身边,真好。

……

城市的另一边。

夜深了,万籁俱寂。

好不容易谢施然睡下了,谈奕声疲惫的从病床边站起来,穿过走廊,来到吸烟区,点燃了一支烟。

吸烟区离公共输液室很近。

临近的一个床位上,有个发高烧的孩子,在耍脾气地蹬被子。孩子妈不高兴了,硬拉着棉被往孩子的身上套,孩子爸则笑呵呵地说:“不妨事,现在都立夏了,盖那么厚捂得慌。”

立夏?

谈奕声听得心头一紧,转身问身边的人:“今天几号了?”

那人回他:“五月十六啊,立夏。”

谈奕声不禁愕然。

五月十六……是夏夏的生日。

从相识起到现在,八年来他没有一次遗忘过黎夏的生日,不过相伴身侧还是天各一方,他也总会在当晚十二点的时候头一个祝福黎夏生日快乐。

而今天,他居然差点就忘记了。

抬起手腕,谈奕声看了眼表,十点四十五分,他还有最后的一个小时。

当下掏出手机,他把电话拨给黎夏,那边却是关机。

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慌乱,他意识到这些一直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却忽视了在这出悲剧里——黎夏也同样只是一个受害者。

也是这一瞬间,谈奕声很想回家一趟,立即马上。

于是他立即马上的这么做了。

去楼下取了车,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家里赶。路过一家蛋糕店时,他还犹豫了一下,照着门口的电话号码给店主打了电话,以10倍的价钱让人跑过来赶做了一个生日蛋糕。

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刚好是十一点五十。

黎夏兴许是睡了,谈奕声敲门,屋里没人应。他就自己掏出钥匙开门,结果,提着蛋糕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他也没有看到黎夏的身影。

她不在。

她能去哪呢?

把蛋糕轻轻放在桌上,谈奕声掏出手机,再次给黎夏打电话,仍是关机。他有些泄气了,又把电话打给方琦,方琦估计正在做着一件颇为重要的事,声音都喘着,只说了“黎夏没来”,就“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失神地将手机撂下沙发上,谈奕声看着桌上孤零零的蛋糕,心中忽然一阵萧索。

……

醒来的时候,黎夏还在床里。

窗户没关紧,海风一阵阵地袭来,吹起柔软的窗帘。阳台上的灯光就此倾泻而入,在窗帘的起伏中,明明灭灭的,仿佛是寂寞的眼睛。

空气有些凉,万籁俱寂,黎夏揉了揉眼睛,脑子浑浑噩噩的,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睡着。

于是她抬头,从窗帘的缝隙里望过去,发现林默言也还躺在那架摇椅里。

慢慢地起身,黎夏打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斜长,轻轻覆盖着林默言,他睡得很安静,就像一个睡王子,温和地闭着眼睛,漆黑纤长的睫毛也静静地一点都不眨动。

黎夏默默地看着摇椅上这个跟自己萍水相逢的人,良久良久,才轻轻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摇椅上,原本如画书般躺着的林默言,却忽然睫毛一颤,慢慢地睁开眼睛。

“你……”没料到他忽然会醒,或者根本就是醒着的,黎夏微微一愣。

“对哦,我就是在装睡,”林默言腾地坐起来,将脸凑到她的眼前,特纯洁的一笑,“又把你骗到了?”

黎夏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这么幼稚呢。”

林默言从椅子上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没有你幼稚啊,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要抱着枕头。我猜你床头的公仔是不是都已经的堆积如山了?”

脸颊一瞬间有些发烫,黎夏意外地望着他:“昨天晚上……你偷偷进来了?”

林默言不满了,他无辜地说:“姐,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人有三急,我半夜要去厕所,所以就光明正大地进去喽。”

他说着,忽然又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补充道:“不过,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倒是偷偷地做了一件事。”

看他一脸坏笑地直瞅着自己看,黎夏不由后退了一步,心中忐忑:“你做什么了?”

林默言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边笑边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晃在她的眼前。照片的中央,躺在床上的黎夏蜷缩成一团,双手则紧紧得抱住怀中的枕头,眉头紧蹙,似乎是在做着什么噩梦。而她的面前,却横现出另一道身影——只穿着睡裤的林默言,将脑袋凑在屏幕的右下方,一只手伸出,冲着酣睡的她摆着一个“yeah”的手势,脸上的表情也相当鬼马。

黎夏简直要气笑了,她伸手,去夺林默言手中的手机:“你真的很幼稚啊!快把照片删了!”

林默言的手脚却灵活得很,他侧着身子,一边躲,一边笑嘻嘻地说:“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怎么能删呢。我得好好保存呢,以后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一准能笑得睡个好觉。”

低头,见黎夏还在毫不气馁地跟他抢,他忽然转了转眼瞳,指着天际破云而出的一道亮光说:“姐,你看,日出!”

黎夏果然安静下来,下意识地抬头望了过去。

旭日正从海天交界处缓缓地向上升腾。

在这座城市最美丽的地方。

橘色的旭日,碧蓝的海水,细白的沙滩,翠绿的海湾,铺满阳光的金色海岸……一切都美丽得像是电影里走出的画面,将身后那个污浊而冷漠的世界无声推远。

滔滔的拍岸声中,黎夏和林默言肩并肩地坐在椅子上,细听着远处的海浪。

“北海望的日出可是海滨名景,多少人一夜不睡等的就是这一刻呢,我买这栋房子,也是为了这个景,”明亮的阳光里,身边的人忽然说,“怎么样,漂亮吧?”

黎夏摊开手掌,细细地感受着温暖的海风:“有钱有名就是好,对讨厌的可以很痛快的还击,对喜欢的也可以很痛快的占有。”

林默言却笑了,笑容里,他如阳光般明亮的双眼竟有一丝深邃:“那可不一定。现在,就有一大把我很讨厌的人正活蹦乱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个别我很喜欢的东西,似乎永远也不属于我。”

“听你的意思,你过得还很不愉快呢?”黎夏扭头,看了他一眼。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林默言眯起眼,伸手挡着渐渐刺目的阳光,唇角依旧绽着孩童般温柔的笑:“不过,至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挺愉快的。”海风卷着浪花扑面而来,将他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但那目光却依旧炯炯发亮,看似很平和,实际却夹着丝深邃而真诚的味道。

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情绪,黎夏缓缓地转过脸,不再去看他:“陪你疯了一晚上,我该回去了。”

林默言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还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吗?”

“嗯。”黎夏点头。

林默言随即一笑:“那你记住一句话,下次谁欺负你,你就连本带利地欺负回去,可不能让自己吃亏。”他说着,又扬起拳头补充道:“如果你下不了手,就找我好了,我帮你欺负她!”

逆光里,黎夏望着被日光倾覆的他,慢慢笑了。

……

黎夏至今也想不明白最初的林默言是为着什么原因去接近她的,或许正如林默言所言,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

但她也不想深究了。

林默言是什么身份,他游戏花丛的传闻,她都觉得不重要。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微笑的时候,眼中的温暖和真诚。这种感觉,跟爱情无关,倒像是一种类似亲情的守护。而这种守护,在她孤单无依之时,是多么弥足珍贵。

也正因为珍贵,才不能越进雷池一步。

人都是贪心而脆弱的,在无助的时候,总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哪怕只是精神上的依靠。黎夏害怕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控制不住给林默言打电话。可是,己之蜜糖、彼之砒霜,有些感觉一旦靠得太近,就会变质发霉。她不想让这份感觉发霉。

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黎夏拿出手机,翻出林默言的手机号,看了又看,然后删除。接着又把林默言发的短信也一一删除。

婚姻是她自己选的道路,一片坦途也好,翻山越岭也好,都始终只是她自己的路。她不想在这条道路中,扯入另一个谢施然。

删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过来,是谈奕声的。黎夏愣了下,没有接,拿着手机又翻了翻,才看到短信箱里正躺着一个未读短信:老婆,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黎夏抬头,望着天边渲染的日光,人生多么悲凉:最悲伤的生日里,却不是最亲密的你给了我快乐。

回到市区已经是上班时间,街上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这两天因为林默言在身边,黎夏也没好意思洗澡,是以回家第一件事就钻进浴室里。路过客厅的时候,她发现桌子上有一个蛋糕盒子。看来昨晚,谈奕声回来过。

这种关头,他还能记得自己,真是好不容易。

黎夏心里闪过一丝报复似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心满肺的酸楚。

……

谈奕声则是在一大早的时候离开的,他在家里等了黎夏整整一个晚上。城市的夜很冷,他的心更冷,他忽然觉得这一夜,有什么重要东西正从他们两人的身上缓缓地溜走,并且一去不复返。

如此等了一夜,黎夏还没有回来。

也许是因为恐惧,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他渐渐觉得家里闷得人发慌,是以天一亮,他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楼下的花园里抽了一会儿烟,他想起不久前的那天,他就是在那个花园里抱着黎夏说了订婚的事,当时黎夏满口的不答应。他就伸出手,坏心眼地饶她的痒,黎夏怕痒,当场就吓得投降。

蓦地,一辆车从眼前飞过,回忆在晨风中变得有些飘忽。

谈奕声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发现那辆车正停在自家的楼栋口,而下车的人却是黎夏。

他想了想,并没有马上叫住黎夏,因为他忽然想不出第一句该跟她说什么好。

于是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她上楼,又酝酿了几分钟,才跟着上去。

首先要道歉。

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开了门,谈奕声却发现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浴室有哗啦啦的水声。

谈奕声轻轻地阖上门,往浴室里走,客厅里放着黎夏的包、钥匙,还有手机。

路过的时候,谈奕声听到黎夏的手机“滴”地响了一声。

本能地回过头,谈奕声看了一眼,心却蓦然间一窒。

那是一条带有图片的信息。

图片中央是躺在床上酣睡的黎夏,而图片的右下方,则是一个光着上半身跟黎夏坐鬼脸拍照的年轻男人。

紧随图片而来的,还有一行文字:“姐,多笑笑,睡得才好。”

谈奕声微微握紧了拳头,拿起黎夏的手机,做了一件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不齿之事。

结果打开通话记录,空的。打开短信记录,也是空的。

黎夏的脾气谈奕声最了解,她的收件箱向来是成年累月的懒得清理,怎么会一夜之间没有半点痕迹了呢?

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谈奕声又把手机调回到最初的那张图片上。照片里,灯光很暗,拍摄的效果不好,可是依然能够看出拍照的男人面容清俊,背景则是一间陌生的卧室。

昨晚,她就是跟这个人在一起吗?

脑子嗡地一声响,谈奕声想扶着桌子站起来,却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

就在这时,黎夏已经洗完了澡,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一抬头看到谈奕声正笔直地坐在那儿,还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了?”

谈奕声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手机,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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