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村民的指指点点像针似的扎在身上,王氏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脑袋埋得快贴到胸口,再也不敢吭声。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眼尾偷偷往上挑时,那一闪而过的怨恨,正好被顾雅逮了个正着。
顾雅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下。
这王氏看着老实,心里却也藏着不少弯弯绕,以后得多加防备,保不齐哪天脑子一热,就干出啥蠢事来。
毕竟咬人的狗不叫,这种人更要防备。
她转头对村长说:“村长,劳烦你再添一笔,把大丫和二丫的名字也写进断亲书里,往后她俩就跟我过了。”
张铁山看着眼前这阵仗,知道说啥都没用了,叹了口气,提笔蘸墨,干脆利落地把名字加上。
顾雅接过两份文书,仔仔细细叠好塞进怀里,又客气地送村长到门口,转头就对着还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的村民们开了腔。“咋?热闹看够了还不走?难不成等着我留你们吃晌午饭啊?我家就那点糙米,可不够这么多人分!”
村民们被说得讪讪地笑,三五成群地散了。
心里却都盘算着张家今天这出戏可真够刺激的,往后半个月,村口老槐树下的闲话素材算是有了。
人群里,一个穿着靛蓝布衫的老婶子留了下来。
她叫江桂花,跟顾雅是几十年的老姐妹。
她快步走到顾雅身边,拉着她的手叹气道:“老姐妹啊,你今天这事办得太冲动了!儿孙再不成器,那也是亲骨肉,忍忍也就过去了。等你真老得动不了了,不还得靠儿子孙子伺候?”
顾雅知道江桂花是真心为自己好,拍了拍她的手背。“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里面的糟心事我也没法跟你细说。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实在不行,我还有大丫二丫这俩贴心小棉袄呢。”
江桂花太了解顾雅的性子了。
当年她男人走后,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半大孩子,愣是凭着一股韧劲活了下来,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也不再劝,只拍着胸脯说:“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了。三日后出发逃荒,我让我家老大来叫你,有他在旁边搭把手,你和俩丫头也能少受点罪。”
顾雅心里一暖。
江桂花嫁到石头村李家,生了四个儿子。
当年两人前后脚嫁过来,都是新来的媳妇,谁也不认识谁,一来二去就处成了好姐妹,几十年从没红过脸。
原身能把四个孩子拉扯大,江家帮衬了不少。
以前家里缺水,江桂花总让自家男人来帮忙挑;冬天柴火不够,江家儿子也会多砍些送过来。
在这乱世,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顾雅拉着江桂花的手,真心实意地说:“大妹子,咱俩这交情,感谢的话我就不说虚的了。到时候路上就麻烦你家儿子多照看我那俩孙女一眼,我这老太婆皮糙肉厚的,不用管我。”
“瞧你说的,咱俩谁跟谁啊!”江桂花笑着捶了她一下,又唠了几句家常,叮嘱她好好收拾东西,才转身回了家。
顾雅回到院子,就见二丫怀里抱着个打满补丁的布包袱,小脸蛋憋得通红,大丫则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分家得来的家产。
三个豁口的粗瓷碗、两双缺了角的筷子、一口锅底发黑的破铁锅。
菜刀就一把,给了老大家,剩下的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和一把镰刀。
粮食更是少得可怜,五斤糙米装在一个破麻袋里,还有十斤麸子堆在墙角。
最值钱的,就是眼前这一间漏风的茅草屋。
就这点东西,大丫没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
见顾雅回来,她连忙从墙角拖出一根三条腿的矮凳,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靠在墙边。“奶奶,您坐歇会儿,我这就去后山找些石头,回来垒个灶台做饭。”
顾雅连忙拦住她。
一个十岁的丫头片子,哪能让她干这么重的活?“你带着妹妹去山上挖点野菜吧,越多越好,晒干了路上能当口粮。垒灶台的事我来弄。”
大丫点点头,她也知道家里粮食少,光靠那点糙米和麸子,根本撑不了几天。
三日后还要逃荒,路上更难弄到吃的,趁这两天能多存点就多存点。
“那奶奶您找石头的时候小心点,搬不动就等我回来,别累着了。”
“知道了,快去吧。”顾雅挥挥手,看着姐妹俩挎着个破竹篮,快步走出了院子。
她走进屋里,床上放着姐妹俩的包袱,想顺手放进柜子里,没成想包袱松了,哗啦一声散了开来。
里面掉出两套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顾雅叹了口气。
这俩孩子比她小时候还苦。
当年她跟着疯姐姐讨饭,好歹还能从好心人那里要到几件旧衣服,哪像她们,就只有这两套换洗衣物。
顾雅把衣服重新包好,放进柜子里,目光落在了占了半面墙的土炕上。她上辈子是南方人,没睡过这种炕,只在网上见过图片,看着倒还宽敞,睡她们祖孙三人绰绰有余。
铺炕的事可以晚上再弄,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垒个灶台,不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顾雅走出院子,在村里慢悠悠地转悠起来。
天干物燥,地里的庄稼早就枯死了,村民们大多在家躺着,这样能饿得慢一些,所以路上基本看不到人影。
偶尔能碰到几个提着竹篮的妇人或孩子,都是去山上挖野菜、刨树根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愁苦。
没走多远,顾雅就发现了三块大小合适的青石正好能垒灶台。
她弯腰刚要搬,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顾大娘,您这是干啥呢?”
回头一看,是江桂花的大儿子李大牛。
他肩上扛着把锄头,手里提着个水桶,桶里装着半桶水。
顾雅连忙笑着应道:“是大牛啊!我找了几块石头,想回去垒个灶台做饭。”
李大牛放下水桶,大步走过来。“正好我娘让我给您送点水,您提着水回去,这石头我帮您抱过去!”
顾雅看着水桶里清澈的水,心里一阵感动。
这年月,水比粮食还金贵,江家自己有口小水井,但里面也没有多少水却还愿意分半桶水给她。
江桂花这姐妹,她认下了!
“那可太麻烦你了,大牛。”顾雅接过水桶,分量不重,提在手里很轻松。
李大牛抱起两块石头,大步流星地往张家走。
这地方离张家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
他把石头放在院子角落,又转身回去把第三块抱了过来,还细心地摆了个背风的位置,把破铁锅放上去试了试,回头喊顾雅。“大娘,您过来瞅瞅,这位置稳不稳?要是不合适我再挪挪!”
顾雅走过去一看,位置选得确实好,靠着院墙正好挡住风,做饭的时候烟不会吹得满院子都是。“挺好挺好,多谢你了大牛,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李大牛提起空水桶,笑着说:“大娘客气啥,以后有啥重活,您喊我一声就行。”
说完就要走。
“大牛等等!”顾雅连忙叫住他,转身进屋,拿出一个用碎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东西也就拳头大小。
“这是我存的一点好东西,你帮我带给你娘,让她泡水喝,补补身子。”
李大牛愣了愣,下意识地接了过来。看着小小的一包也没有多少重量,想着应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便没有拒绝。“行,我一定给我娘带到。”
他也没多问,提着水桶就走了。
“记得别让布沾到水!”顾雅在后面叮嘱了一句。
“知道啦!”李大牛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顾雅回到院子里,开始忙活垒灶台。
整个过程中,张大根和张来福两家的房门始终紧闭着,连个探脑袋的人都没有,安静得像没人住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