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张铁山刚跨进张家院门,就听见顾雅那句“我自己一个人过”,粗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他暗自叹了口气,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昨日贪那两斤糙米,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说啥也不能收啊!
院子里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墙角堆着的柴火被踩得东倒西歪,晒谷场上的破竹筐也翻在一旁,活脱脱一副鸡飞狗跳的模样。
“大嫂,你这话说得糊涂!”张铁山走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劝诫,“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你一个妇道人家单过咋行?就算要分家,也得跟着一个儿子过,往后老了才有依靠啊!”
顾雅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二十年前我家那口子走了,四个娃饿得哭爹喊娘,我不也一个人把他们拉扯大了?那时候比现在难十倍,我都挺过来了,咋现在就不行了?”
她往前站了一步,声音拔高,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别废话了,我就想自己住!从今日起,我顾雅的生老病死,跟张大根、张来福半毛钱关系没有!在场的都是村里乡亲,就劳烦大伙儿做个见证!”
原本蹲在墙根窃窃私语的村民们顿时炸了锅。
一个穿灰布衫的老汉连忙摆手。“顾婶子,你可别冲动啊!这单过的苦日子,不是你能扛的!”
另一个年轻媳妇突然插了句嘴。“不对啊村长,咱们刚才请你过来,是要查张大根想偷卖村里孩子那事啊!咋扯到分家上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点头附和。
张铁山狠狠瞪了那媳妇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道:“一个五岁娃娃的胡话,你们也当真?谁有真凭实据,证明张大根有这心思和举动?”
那年轻媳妇还想争辩,被旁边的婆婆狠狠拽了拽胳膊,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村长这是要和稀泥呢,你别瞎掺和!”
媳妇悻悻地闭了嘴,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张铁山这才转头看向瘫在地上的张大根兄弟俩,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俩货真是狼心狗肺!
忘了当年他那隔房老哥走后,顾雅是咋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的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大根、来福,你们娘当年拉扯你们兄妹四个不容易啊!我还记得有年下大雪,地里颗粒无收,你们四个饿得直哭,你娘揣着把砍柴刀就进了山,整整两天两夜才回来,冻得嘴唇发紫,怀里还揣着半袋野栗子,那是她冒着性命危险摘的啊!”
他顿了顿,又说:“你娘年轻时候,那可是十里八村的美人胚子!你爹走后,上门说亲的能排到村口老槐树下,可她为了你们硬是都回绝了。要是没你们拖累,她早过上好日子了!这样的恩情,你们咋能忘?”
这番话听得张大根兄弟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尤其是张大根,头埋得更低了,眼角微微泛红,难得露出几分愧疚:“娘,是我们不对……以后我们肯定好好孝顺你,你别分家了成不?”
顾雅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这些事,原身怕是到死都记在心里,可换回来的却是儿子们的算计。
看着兄弟俩虚情假意的模样,她分家的心思更坚定了。
她在心里对原身说:老姐妹,我占了你的身子,欠你的情。我不杀这俩白眼狼,但也绝不会再为他们付出半分。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咱们就各过各的。
“不行,必须分家!”顾雅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
见她态度坚决,院子里彻底没了声音。张铁山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分就分!你们说说咋分,我来写契书!”
顾雅扫了一眼院子。
这家里穷得叮当响,除了三间漏风的茅草屋,就只有七亩薄田,厨房里摆着几个豁口的锅碗瓢盆,墙角立着两把锈迹斑斑的锄头镰刀。她干脆地说:“我住我现在那间屋,田地我要三亩,粮食、锅碗瓢盆、农具这些,都平分成三份!”
东西就这么点,明晃晃地摆在众人面前,容不得半点猫腻。
张大根兄弟俩刚挨了打,又被村长训了一顿,哪敢反驳?
顾雅说啥就是啥,连连点头应承。
前后不过一刻钟,分家的事就敲定了。
契书一式四份,兄弟俩各拿一份,顾雅收了一份,村长手里留一份备案。
顾雅接过契书,上面的字是繁体字,跟她前世见过的有些差别,但连蒙带猜也能看明白。
确认没有手脚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
“村长,一事不烦二主,你再帮我写份断亲书吧!”顾雅的话再次让院子里炸开了锅。
“娘!”张来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了哭腔,“咱娘俩没啥深仇大恨,何至于此啊!”
他是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从来没想过要断亲啊!
张大根也跟着跪下,却闷不吭声。
他心里清楚,这脸已经撕破了,断不断亲,都没啥区别了。
“大嫂,真没必要这样!”张铁山也急了,这断亲可不是小事啊!
“没必要?”顾雅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全场,“要不我把这几日他们干的好事,跟大伙儿好好说道说道?张大根想用枕头闷死我,张来福要卖亲闺女换粮。这些事要是传出去,咱张家的脸还要不要了?你要是不想丢人,就赶紧写!”
张铁山彻底闭了嘴,心里把那两斤糙米骂了八百遍。
真是贪小便宜吃大亏!
他咬了咬牙,拿起笔就要写。
“等等!”就在这时,张二丫突然跑过来跪在顾雅面前,小脸上满是坚定:“奶奶,我跟姐姐跟着你过!我保证多干活少吃饭,以后你老了,我给你养老送终!”
顾雅看着眼前这个才五岁的小丫头,心里一阵发酸。
这孩子眼里的韧劲,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别人总说五岁的孩子懂啥?可她们这种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早就学会了为自己找活路。
顾雅想起自己三岁在垃圾堆里捡吃的,五岁带着疯姐姐讨衣服,十岁在福利院靠着机灵讨大人喜欢,十五岁考上名牌大学,三十岁执掌公司……
出身从来决定不了命运,自我放弃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她转头看向张大丫。“大丫,你愿意跟着我吗?”
张大丫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的动作刚做了一半,一直像隐形人似的王氏突然扑过来,死死拽住她的手,哭喊道:“大丫!娘不能没有你啊!你不能这么狠心丢下娘!”
“娘……”张大丫犹豫了。
她娘这些年因为没生儿子,在婆家抬不起头,脏活累活全干,还总被爹打骂。要是自己走了,娘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姐!你别信她的鬼话!”张二丫急得直跺脚,“她是需要你干活,不是爱你!在她心里,你就是个能替她分担活计的工具!她满脑子就想生个儿子,继承这破茅草屋,你留在这儿,早晚被她卖了给未来的弟弟换钱!”
王氏哭得更凶了,捶胸顿足。“二丫啊,你咋能这么说娘?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咋会不疼你们?娘在这个家没话语权,就算心疼你们,也没法子啊!”
“得了吧!”张二丫不吃她这套,“谁家不穷?谁家日子好过?大伯娘虽说心毒,可还知道护着自己的儿子!你呢?就知道哭,哭完了就哄着我们姐妹俩替你干活、替你受气!”
她看向张大丫,声音带着哭腔。“姐!你过来!你今天要是不走,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姐姐了!”
张大丫今年十岁,二丫从小就是她带大的,姐妹俩感情最深。
看着妹妹红着眼圈的模样,她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顾雅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催促。
她愿意给大丫这个机会,就冲昨日那碗糖水。
但路得自己选,选对了,她就带她成长;选错了,也只能怪她自己。
“姐!”二丫的哭声里满是委屈和期盼。
张大丫猛地挣脱王氏的手,跪在地上对着爹娘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红了。“爹娘,祖母年迈,二丫年幼,就让我留下来照顾她们吧!此后大丫没法再顾及爹娘,望爹娘珍重,早日得偿所愿,生个弟弟。”
王氏愣在原地,看着大丫走到顾雅身边,一时忘了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