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晒得人头皮发麻,墙角那棵老榆树的影子缩成了一小团,勉强给扎堆的村民遮了点阴凉。
张铁山全村迁去蜀地的话一出口,院子里瞬间静得能听见苍蝇嗡嗡飞的声音。
除了顾雅依旧神色淡然,其他村民都跟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有个蹲在地上抽旱烟的老汉,烟锅子都烧到烟蒂了,烫得他猛地一哆嗦,才从愣神中惊醒。
“村长,您这是说啥胡话呢?让咱全村人去当流民?”一个穿蓝布短褂的汉子率先反应过来,嗓门拔高了八度,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村民们立马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开了。
“这想法也太癫了!就算起兵造反,好歹能拼个鱼死网破,当流民指不定死在哪个沟沟里呢!”
“就是啊,反正是条绝路,不如跟朝廷拼了,总比背井离乡强!”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全是抗拒和慌乱。
张铁山双手叉腰,黑黝黝的脸涨得通红,拔高声音压下众人的嘈杂。“不然咋办?你们倒是拿出个靠谱的法子来!反正都是死路一条,要是能走到蜀地,咱这些老骨头就算折在路上,也能给娃们搏个活路!留在这儿?青壮全被征去当兵,家里就剩些老弱妇孺,苛捐杂税咋交?土匪来了咋挡?”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
村里的土地本就贫瘠,全靠男人当主力种地干活。
没了男人,光靠妇女那点力气,连口粮都凑不齐。
更别提这地界乱得很,诸侯打架、土匪抢劫、贪官盘剥,还有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主。
老百姓就像夹在石缝里的草,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可如今这石缝都快合上了,是真要把人逼死了!
“可从这儿到蜀地,少说也有三千里路啊!”
“路上还得绕着城镇和打仗的地方走,咱得走多久才能到?”
“就是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抹了把眼角,声音带着哭腔,“咱年轻力壮的走得动,老人和娃咋整?家里那点粮食,撑不了几天就光了!”
有人突然提议。“我听说西边那支队伍也不赖,反正都是投军,跟着谁不是跟?咱去西边咋样?”
立马有人反驳:“可不敢去!我听说西边那将军,打了胜仗就把女人赏给士兵当彩头,咱爷们去了没啥,家里的媳妇闺女去了,那不是羊入虎口?”
“那南边呢?南边的诸侯王听着挺仁义!”又有人试探着问。
旁边立马有人嗤笑。“南边就算了吧!听说他们军营里有个女扮男装的大夫,与那将军和侯爷不清不楚的,全军营的人都得配合那姑娘演戏。队伍乱得很,哪有空管咱流民的死活?”
这么一说,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合着绕来绕去,就只有去蜀地这一条路可走?
顾雅站在角落,眉头微微蹙起,心里盘算着这事儿的可行性。
从锦州到蜀地,三千里路可不是说着玩的。
村里老弱妇孺占了一半,山路崎岖难走,现在快入夏了,天越来越热,容易闹瘟疫。粮食就那点,路上还得防着土匪和散兵;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流民,没有路引,只能绕着城镇走,根本买不到补给。
没有车马,全靠两条腿走路,就算走得快一天也就十五六里地,慢了就十里八里。
这么算下来,最少也得走十个月,运气不好就得一年半。
这么长的时间,路上啥意外都可能发生。
更要命的是,她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有人缩着脖子装听不见,有人偷偷跟邻居嘀咕,明显各有各的心思,根本不可能一条心办事。
果然,还没等顾雅开口,就有人站起来反对。
是李家的族老李大栓,这老头头发都白了大半,背也驼了,却梗着脖子,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我不同意!”
他往台阶上挪了两步,清了清嗓子。“咱祖祖辈辈都在这石头村过日子,这儿有咱的根,有咱的祖坟!不说这个,就说家里那点粮食,根本撑不起长途跋涉!”
“就是啊!”有人跟着附和,“路上啥危险都有,咱根本没法预料!”
“破屋还有三斤钉呢!咱日子是难了点,但好歹不用颠沛流离,守着家心里踏实!”
李大栓见不少人支持自己,腰杆挺得更直了,斜着眼睛瞅着张铁山,语气带着讥讽。“村长,我不知道你收了大楚多少好处,非要哄着大伙儿背井离乡!我反正是不走,就算死也得死在咱自家的地界上!”
张铁山气得脸色发青,手指着李大栓,嘴唇都哆嗦了。“你这老东西,就盯着眼前这点安稳!咱祖祖辈辈在这儿,我能不想守着家?可朝廷给咱活路了吗?征兵要自带粮草,这不是逼死人吗!”
他越说越激动,“我要是想贪好处,早就自己带着家人走了,还用在这儿跟你们费口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高声问:“还有没有不同意见的?”
院子里的人都低下头,没人敢吭声。
村长说得有道理,可李族老说的也没错。
守着家总比在外漂泊强,可继续待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一时间,所有人都摇摆不定。
就在这时,顾雅往前站了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支持村长的意见。”
张铁山一听,眼睛瞬间亮了。
总算有人跟自己一条心了!
他激动地抬头看去,却见顾雅正用一种“我很看好你”的眼神瞅着他,顿时又蔫了。
怎么又是这个刺头?
他连忙打圆场。“大嫂,您就别添乱了。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得大伙儿都同意才行。”
顾雅一个老太太的支持顶不了啥用,毕竟大多数人都站在李大栓那边。
“我咋添乱了?”顾雅挑眉,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家里的粮食是不是快吃完了?山上的野菜是不是都挖光了?村里的水井是不是越来越难打出水了?”
这三连问问得众人哑口无言,一个个都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顾雅继续说:“留在这儿,咱这些老骨头饿死渴死也就罢了,可家里的娃还小啊!难道要让他们跟着咱一起等死?”
她没说啥大道理,全是村里人的日常难处,却像刀子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
原本吵吵嚷嚷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声压抑的叹气。
过了一会儿,一个汉子红着眼圈说:“昨天我家的井就已经打不出水了,娃渴得直哭,我只能去河边挑点浑水回来沉淀着喝。”
“我家也是!”一个妇女抹着眼泪接话,“村里那两口公井,以前打一次就够半桶,今早我去了三趟,才接了小半桶水。”
“家里的粮食也快光了,娃每天都喊饿,我只能把自己的那份省下来给娃吃,再这么下去,真要饿死人了!”
“这贼老天是要逼死咱啊!”不知是谁哭了出来。
哭声像会传染似的,院子里响起一片抽泣声。
没人想死,可留在这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村长,我跟你走!”刚才那个红着眼圈的汉子突然站起来,语气决绝,“就算死在路上,也比在家等死强!”
“我也走!”
“俺家也跟村长走!”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眼神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与其等死,不如拼一把!
可李大栓还是不服气,梗着脖子喊:“要是咱刚走天就下雨了呢?只要下了雨,山上就会长野菜,再熬两个月,庄稼就能收了,到时候一切就好了!没必要离开家乡!”
“再说了,蜀地真有那么好?我听说那儿山多地少,民风彪悍得很,咱去了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这话又让不少人犹豫了。
一时间,院子里分成了两派。
一派坚决要跟村长去蜀地,另一派则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再等等就会下雨,没必要背井离乡。
张铁山看着僵持的局面,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没法强求所有人都跟自己走。能有一半人愿意走,已经不错了。
他抬手压了压,让众人安静。“行了,大伙儿也别吵了。这事儿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得好好准备。”
他顿了顿,高声说道:“愿意跟我走的,回去就收拾东西,把能带走的都带上,尤其是粮食和水。三天后,咱在村口集合出发。不愿意走的,就留在村里好好过日子,希望老天开眼早点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