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陆陆续续往村长家聚拢。
村长家的院子不算小,但也装不下全村人。所以村长一挥手,就将议事的地点改到了他家门口。
墙角蹲了一排汉子,妇女们则扎堆站在树下低声嘀咕着,所说的内容不外乎就是你家还有多少粮食?没有粮食了打算怎么办等等问题。
日头已经升到半空,晒得人身上发暖。可没人有心思晒太阳,一个个伸长脖子往堂屋门口瞅,等着村长出来说话。
顾雅拉着二丫,慢悠悠地跟在人群后头。
刚走到院门口,就瞧见村长张铁山背着手站在台阶上。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皮肤被日头晒得黑黝黝的,脸上的皱纹跟沟壑似的堆在一起,眉头拧得紧紧的,像是有天大的心事。
院子里的几位族老也都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抽着旱烟,烟雾袅袅,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连抽旱烟的动作都透着股沉重。
这压抑的气氛像块石头压在众人心上,原本低声嘀咕的村民们也渐渐闭了嘴,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恐。
终于,有个急性子的汉子忍不住了,往前凑了两步喊道:“村长!到底出啥大事了?您倒是说啊!这么吊着大伙儿,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张铁山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见该来的差不多都到齐了,深吸了一口气才沉声说道:“朝廷又要征兵了!”
轰的一声,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让安静的院子炸开了锅。
“啥?又征兵?年初不是刚征过一波吗?我家小三子去了都快三个月了,连个信儿都没有,这又要征?”一个中年妇女急得直跺脚,声音里带着哭腔。
“就是啊!咱们村本来壮劳力就没剩几个了,再这么征下去,地里的活谁干?家里的老人孩子咋养活啊?”
还有人抱着侥幸心理问道:“村长,您是不是听岔了?哪能这么频繁征兵啊?”
张铁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愤懑。“听岔了?哼!这征兵令就是我今儿个一早收到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而且这次不一样,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个男丁,还得自带口粮!”
“我的老天爷!这哪有这样的道理?”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
“以前征兵好歹还有点安置费,现在不光不给钱,还得自己带粮食?家里的粮都够自己吃就不错了,哪有多余的给娃带啊!”
“村长,这次又是因为啥要征兵啊?是要打哪儿?”有人追问着关键问题。
顾雅没凑这个热闹,拉着二丫找了个角落站着,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
她在原身的记忆里翻找着相关的信息,很快就理清了头绪。
现在的大乾王朝早就不行了,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
皇帝昏庸无能,整天只知道在皇宫里贪图享乐,白天想着打猎修建行宫,晚上就坐拥三千佳丽,压根不管百姓的死活,反而变本加厉地增加赋税。
上行下效,朝廷里贪官污吏横行,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
百姓们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走投无路之下,各地都兴起了反叛队伍。
一时间整个大乾四分五裂,诸侯割据,光是他们石头村所在的锦州,就有三股叛军在活动。
“听说是东边的那股叛军,打着勤王的旗号要攻打京都了,朝廷急着派兵去镇压,这才急着征兵。”张铁山解释道,随后又叹了口气,“今天把大伙儿叫来,就是想跟大家商量商量,这事儿该咋办?”
一听这话,院子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妇女们再也忍不住开始偷偷抹眼泪,汉子们则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整个院子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突然响起:“要不,咱们也反了吧?”
这话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着,想看看是谁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当大家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的顾雅身上时,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家的,你刚才说啥?”一个族老颤巍巍地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雅面对众人惊愕的目光,她倒是一脸坦然,大大方方地重复道:“我说,现在反贼都这么多了,也不在乎多咱们这一股,干脆咱们也反了得了!”
张铁山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转身跑出院子,往村口的方向望了望,又绕着院子转了一圈,确认周围除了本村人之外,没有任何生面孔,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回到院子里,打圆场道:“大伙儿别当真,张家嫂子估摸着是饿昏头了,才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村民们闻言,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这顾大娘病了一场之后,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顾雅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说道:“行吧,既然你们不敢,那我也没啥好说的。反正要去服兵役的又不是我,你们爱咋咋地!”
说完,她拉着二丫转身就要走。
早上跟李氏那架还没打完呢,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哎,大娘您别走啊!”
有人不乐意了,上前一步拦住了她,“您是不用去,可您家有两个儿子呢!他们都得去服兵役,您就一点不心疼?”
顾雅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爽朗得很。“心疼?我巴不得他们现在就收拾包袱滚蛋!”
她眼珠子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提高声音喊道:“哎,大伙儿听着啊!有没有谁家不想让自家男丁去服兵役的?只要给我五两银子,我就让我儿子顶替你们家的名额!就一个名额,先到先得啊!”
在她看来,张大根和张来福那两个叉烧,留在身边就是两个定时炸弹,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他们打发走。
这征兵来得太及时了,简直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不少人都露出了心动的表情。
五两银子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比起丢了性命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张大根和张来福夫妻俩站在人群里,听到这话顿时急了眼,快步冲了过来,对着顾雅喊道:“娘!您咋能这么做?那可是要去打仗的,会死人的!”
顾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压根没理会他们的控诉,继续拉着二丫往前走。“有需要的就到我家找我哈。”
张铁山皱着眉头看着顾雅的背影,这顾家大嫂,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出了名的刺头,后来大哥死了,她彪悍的名声更是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
好不容易等孩子们长大了,她才收敛了些,没想到这次病了一场,居然又原形毕露了!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好了,都别闹了!”
村长一发话,院子里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张铁山又对着顾雅喊道:“大嫂,您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
顾雅脚步一顿,心里老大不乐意。
她可没忘了,昨天她去找村长评理的时候,这老头扯谎说自己不在家,指不定是收了老大或者老二家的好处。
她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张铁山,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
被她用这样的眼神打量着,张铁山脸上有些挂不住,显得十分尴尬。
他心里也有些愧疚。
昨天那事儿也不是他故意不管,实在是张大根给的好处太多了,足足两斤粗粮呢!
家里的孩子也饿得嗷嗷叫,他也是没办法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再说了,她不是没事吗?
想到这里,他说话的语气软了不少。“大嫂,下面我要说的事情,真的关系到咱们全村人的死活,您就留下来听听吧。”
顾雅挑了挑眉。
行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啥花儿来。
见顾雅停下了脚步,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张铁山这才继续说道:“大伙儿也都看到了,今年都快五月份了,老天爷一滴雨都没下,地里干得裂口子,今年的庄稼肯定是种不下去了。可再过几个月秋税就该交了,咱们拿啥去交?”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愁苦的脸,又接着说:“到时候家里的壮劳力都被征走了,剩下的老人、妇女和孩子,没吃的没喝的,还得交赋税,这日子可咋过?”
众人听了,更是愁眉不展。
大乾实行的是秋税制,一般在秋收后征收,而每年的税收要占去一家一年收入的七成,剩下的三成根本不够一家人的吃用。
除此之外,每年还有不定时的徭役和征兵,再加上这附近还有土匪出没,他们没吃的了就会闯进村子抢劫,原本就不富裕的村民们更是雪上加霜,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村长,您就别绕圈子了,您说咋办,我们都听您的!”有人急声说道。
“对呀村长,实在不行,咱们就按刚才顾大娘说的,反了算了!”
“就是!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张铁山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别胡闹!你们以为反贼是那么好当的?咱们拿啥去跟人家拼?就凭你家里那半袋麸子,还是我家里那把豁了口的菜刀?”
顾雅有些意外地看了张铁山一眼,没想到这老头还挺有自知之明,看来他之前也琢磨过这事儿。
她顿时来了兴致,想看看张铁山到底能想出啥好办法。
“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张铁山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了顿才接着说,“三千里外有一位明君,在蜀地建立了一个叫大楚的国家。那位君王勤政爱民,治下有方,还发出了布告广收天下流民。只要愿意去蜀地的,不但能免费分得土地,还能免税五年!”
顾雅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呢?你打算带着大伙儿去蜀地?”
张铁山猛地提高了声音,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没错!所以我想跟大伙儿商量,咱们全村人一起迁徙,去投靠大楚!也许到了那里,咱们就能活下去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