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刚迈着小碎步跨出张家那大门,就见老槐树下蹲了好几个村民,一个个抻着脖子往院里瞅,明摆着是闻着动静来看热闹的。
日头虽然已经偏西,但还是晒得地上的土坷垃都泛着白,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给这群人遮了阴凉。
隔壁的王大婶先凑了上来,脸上堆着笑,眼角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块儿,声音故意拉高,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大声问道:“兰英啊,刚才你娘在院里喊得那叫一个响,我在屋里择菜都听见了,就是没听清喊的啥,你给婶说道说道?”
李氏心里门儿清这群人是来干啥的,脸上也跟着堆起笑,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得说道:“嗨,能有啥大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前儿个不是昏倒了嘛,这刚醒过来脑子还迷糊着。我刚才在灶房拿菜刀要切菜,她瞅着了就瞎琢磨以为我要对她做啥呢,嗷嗷喊了两句。”
“我好说歹说才给她哄住,安顿到炕上去了。这不,老太太醒了就馋鸡蛋,我这正打算出去给她换一颗呢。”
她说着就转向王大婶,眼神里带着点期盼。“婶,你家鸡窝不是天天能捡俩蛋嘛,匀我一颗成不?我娘指名道姓要吃,拦都拦不住。”
王大婶一听换鸡蛋,脸上的笑立马就僵了,手跟拨浪鼓似的摆得飞快,连声道:“没有没有,真没有!我家那老母鸡这两天正歇窝呢,一颗蛋都没下!”
话音刚落,也不管李氏再说啥,转身就往自家院里窜,那脚步快得跟后面有狗撵似的,连门口的小板凳都差点给踢翻了。
这村里谁不知道张家穷得叮当响啊?锅都快揭不开了,能有啥东西换鸡蛋?
到头来还不是欠着赊着,指不定啥时候才能还上。
李氏又将目光落到其他人身上,她还没有说话呢,其他人纷纷起身走了。
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李氏撇了撇嘴。
这群人啊,看热闹的时候比谁都积极,真要搭把手了跑比兔子还快。
院里头,顾雅听见院门外的动静停了才从堂屋的门帘后头探出头来,转身就往灶房去。
灶房里黑黢黢的,墙皮都被烟火熏得发黄,屋顶还挂着几串干巴巴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看着就透着股穷酸劲儿。
她瞅着灶台上那所谓的晚饭,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心里头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这哪能叫晚饭啊,比城里福利院养的猪吃的都不如!
大铁锅里头煮着些玉米面,还掺了不少麸子和挖来的野菜,搅和在一块儿,黏糊糊的一锅,说粥不是粥,说糊糊又不够细,看着就没胃口。
顾雅也没多琢磨,从怀里掏出大丫给她的野草,拿起灶台上那把豁了口的菜刀,咔咔几下就给切得碎碎的,直接就往锅里扔。
她才不管洗没洗呢,反正这锅东西她是一口都不会碰的!
再说了,锅里本来就煮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菜,炖得久了早就看不出本来模样了,她这加进去一把野草,压根就没人能瞧得出来。
丢完野草,她又伸着脖子往锅里瞅了瞅,确定看不出半点破绽,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碎渣,轻手轻脚地退出灶房。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日头都快沉到西边山坳里了,张大根和李氏才慢悠悠地晃回了家。
顾雅正老神在在地坐在院子门口的石墩上,手里还把玩着一根棍儿。
张大根一进院门瞧见她这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胸口突突地跳。
这死老太婆咋就这么能活?
活就活吧,像以前那样安生不好吗?居然敢跟他闹?是笃定他不会弄死她妈?
真正懂事的长辈,就该像他爹那样,早早就走了,也省得给家里添累赘!
这老太婆不知道咋回事,醒了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像以前那样偏着他,护着他了。
反倒跟块滚刀肉似的,难缠得很。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张大根只能强撑着脸上的笑容。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娘,您咋起来了?不在炕上好好歇着,身体好些没?”
顾雅抬了抬眼皮,瞅都没好好瞅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不起来等着被你们饿死在炕上?我可没那好命!”
这话一出口,张大根和李氏的脸都白了。
这老太婆咋还把他们心里的真话给说出来了!
李氏赶紧在旁边打圆场,脸上堆着笑。“娘,您这话说的,俺们哪能饿着您啊!大根这出去一下午,不就是给您找吃的去了嘛!你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颗鸟蛋,您快拿去吃了补补身子!”
说着就从张大根怀里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鸟蛋,递到顾雅跟前。
顾雅瞥了那鸟蛋一眼,眉毛一挑,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要的是鸡蛋!这么个小拇指甲盖大的鸟蛋就想打发我?当我是三岁娃子好糊弄呢?”
张大根赶紧凑上来,一脸委屈。“娘,您是不知道,现在村里谁家不困难啊?天旱了大半年,地里颗粒无收,谁家舍得把鸡蛋拿出来换!这颗鸟蛋,我可是爬了三座山,钻了好几个鸟窝才找到的!”
死老太婆,等着吧,今晚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把之前受的气都给讨回来!
顾雅才不信他这鬼话,心里头冷笑一声。
她慢悠悠地从石墩上站起来,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往后挪了挪,然后“扑通”一下就坐到了地上,双手往大腿上一拍,扯着嗓子就喊开了。“快来人啊!大家快来看啊!儿子媳妇虐待老人啦!他们要饿死我这个老太婆啊!”
上次她喊的时候,村民们来得慢了些,没瞧着啥热闹。
这次一听见喊声,村里的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呼啦啦就往张家院子里涌,没一会儿就把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东边的李大妈先挤了进来,伸手就想去拉顾雅,脸上满是关切。“顾嫂子,你这是咋了?咋还坐到地上了呢?快起来,地上凉!”
“就是啊,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吵吵闹闹的多不好看!”
“大根啊,你娘年纪都这么大了,经不住这么折腾,你快给你娘认个错,好好说说!”
这群人嘴里说着劝和的话,眼睛里却满是看热闹的兴奋,一个个抻着脖子等着看后续。
张大根也不是省油的灯,见村民们都围过来了,立马换上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瞅着顾雅就跟瞅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眉头皱着,脸上满是无奈。“娘,您到底要俺咋样啊?俺找了一下午,就找到这么一颗鸟蛋,家里娃们都没舍得给,专门给您留着的!”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着,眼眶都红了。“是俺没本事,没能耐让您和娃们吃饱穿暖,俺对不起您啊!”
说着就蹲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哭着哭着还伸手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一边扇着一边骂着自己没用,让周围围观的人脸上都出现了同情的表情。
李氏见状,立马接戏。
只见她扑过去抱住张大根的胳膊,也抹着眼泪。“当家的,你别这样,不是你没本事,是这年景不好啊!老天爷都不给活路,俺们有啥法子?俺这里还有傍晚挖的野菜,俺马上就去煮来给娘吃。我和娃儿们饿上两顿没事的。”
夫妻俩一唱一和,哭得撕心裂肺,倒显得顾雅跟个蛮不讲理的恶人似的。
围观的村民们见状,都跟着叹了气。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顾大婶,你也体谅体谅大根夫妻俩,这大半年没下雨,地里干得都裂口子了,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还有闲钱买鸡蛋?”
“就是啊,大根把唯一一颗鸟蛋都给你够孝顺了,你就别闹了!”
顾雅坐在地上,瞧了瞧张大根夫妻俩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心里头反倒来了兴致。
这戏挺有意思,跟他们玩玩也不错!
她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大根啊,你确定你就掏了一颗鸟蛋?”
张大根立马挺直了腰板,拍着胸脯保证。“那可不咋地!娘,俺要是能找到更多,指定都给您送来,俺咋能藏私呢!”
顾雅眯了眯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可俺咋在你嘴里闻着肉味儿了?你怕不是在外面偷偷吃了肉,才给俺带回来这么个小破鸟蛋吧?”
肉?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们眼睛都亮了,刚才还劝和的人群立马就骚动起来,一个个往前挤,把张大根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急切地问:“大根,你找到肉了?是鸡肉还是鸟肉啊?要不就是兔子肉?”
张大根脸都白了,慌忙从地上站起来,往李氏身后躲了躲,急着辩解。“你胡说!俺压根没找到肉,你别血口喷人!”
顾雅哪能让他就这么蒙混过去,伸手指着他的胸口,语气肯定。“俺胡说?那你胸口藏的是啥?俺刚才明明瞧见有血渗出来了,不是吃肉蹭的是啥?”
这话一落地,村民们更激动了,一个个跟打了兴奋剂似的,伸手就去扯张大根的衣服。
“快让俺瞧瞧!是不是藏肉了?”
“就是啊,有肉拿出来分分啊!”
这年景,肉可是稀罕物,谁不想尝一口?
要是只有一颗小鸟蛋,大家还能忍着让给老人,可要是张大根藏了肉独自享用,那他们可就不答应了。
张大根抱着胸口一个劲地往后躲,李氏张开胳膊护着他,嘴里喊着:“你们干啥?别动手动脚的!”
顾雅坐在地上,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要是你怀里没藏东西,你躲啥?肯定是藏私了,不想分给大家!”
“对呀!没藏东西躲啥?”
“快拿出来看看!”
村民们被这话一激,下手更不客气了。
没一会儿,张大根就被按在了地上,衣服都被扒得精光,李氏也被推搡得头发都散了,跟个疯婆子似的在旁边哭喊。
有人盯着张大根的胸口瞅了半天,啥也没有,就急着问:“肉呢?你到底把肉藏哪儿了?”
张大根用破衣服捂着胸口,脸涨得通红,要哭不哭地涨红着脸大喊。“俺都说了没有肉!要是有肉,俺能带回来吗?早就搁山上自己吃了!”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耍了,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顾雅早就离开了现场。
人们找不到罪魁祸首就只能将气撒在张大根身上。
“没肉你躲啥?刚才咋不大大方方让俺们看?”
听到这话,张大根是真委屈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俺凭啥要给你们看?老爷们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你们扒俺衣服,俺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这话一出,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村民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觉得有点尴尬。
好像是这么个理,扒人家衣服确实不太妥当。
大家纷纷找借口,准备溜之大吉。
“俺家锅还烧着呢,先回去了。”
“俺也得回去喂猪了。”
李氏哪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往前一步拦住众人,叉着腰喊:“站住!你们闯到俺家院子里又吵又闹,还扒了俺男人的衣服,就想这么走了?没门!走,咱们找村长说理去!”
早就躲回房间的顾雅一听李氏要找村长,她连忙探出头来,语气惊讶:“村长不是不在家吗?早上你们还跟俺说村长去办事了,咋这会儿又要找他?难道是骗俺的?”
李氏一听这话,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暗恨顾雅坏了她的事,却又没法反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