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染上一层虚幻的金色。
戴槿棠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量镜中的自己。一夜无眠的痕迹被精心遮盖,唯有眼底深处的一丝疲惫,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她选了支正红色口红,一笔一笔描摹唇形,仿佛在为自己绘制一副无懈可击的面具。
约定的民政局门口,人来人往,大多是成双成对,脸上洋溢着或羞涩或喜悦的笑容。戴槿棠独自站在角落,看着那些真切的情感流露,只觉得讽刺。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八点五十五分,蒋凛渊依旧不见踪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嘲笑她的处境。
九点整,工作人员开始叫号,她前面的那对情侣甜蜜地手牵手进去。
戴槿棠指尖发凉,一种被戏弄的屈辱感慢慢涌上。
就在她几乎要转身离开的瞬间,幻影无声地滑到路边。车门打开,蒋凛渊迈步下来。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身形挺拔。晨光落在他深邃的眉骨上,投下小片阴影,让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更显幽深。他步履从容地走近,仿佛只是来出席一场无关紧要的会议。
“抱歉,临时有急事。”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歉意,更像是一句程式化的通知。
戴槿棠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轻轻“嗯”了一声。
手续办理得异常高效且沉默。填表,签字,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询问是否自愿,两人几乎同时吐出“是”字,干脆利落。
拍照时,摄影师笑着要求:“两位新人靠近一点,对,先生可以搂着女士的腰,笑一笑嘛!”
蒋凛渊的手臂虚环在她身后,看似亲密,实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未真正触碰。戴槿棠配合地扬起唇角,露出标准的甜蜜微笑,眼底却一片清明。闪光灯亮起,定格下这对貌合神离的“新人”。
钢印落下,两本鲜红的结婚证递到手中。戴槿棠指尖微颤,接过那薄薄的小册子,只觉得重逾千斤。
刚走出办理大厅,特助周铭便如同计算好时间般出现。他先向蒋凛渊微一颔首,递上一个黑色丝绒盒,随后将一束包装精美的厄瓜多尔玫瑰递给戴槿棠,语气恭敬而公式化:“恭喜夫人。”
戴槿棠愣住。这束玫瑰品种稀有,花瓣洁白似雪,边缘带着淡淡的绿晕,优雅脱俗。她下意识地看向蒋凛渊,他却已打开丝绒盒,取出一枚钻戒。
戒托设计极简,但主钻切割完美,在晨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火彩,周围细密的碎钻如同众星捧月,价值不菲且品味卓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早已蹲守在一旁的记者们瞬间围了上来,镜头对准他们,镁光灯疯狂闪烁。
“蒋先生,戴小姐,恭喜二位!今天是来领证的吗?”
“蒋先生,方便展示一下婚戒吗?”
“戴小姐,请问您现在心情如何?”
蒋凛渊反应极快,自然地将戴槿棠揽到身侧,用身体为她隔开拥挤的人群。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
“谢谢大家关心。”他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让人安静下来的气场。他执起戴槿棠的左手,指尖微凉,动作却异常沉稳,将那枚钻戒仔细地套入她的无名指。尺寸分毫不差。
镜头立刻给了特写。他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被无限放大,看起来深情无比。
有记者大声起哄:“蒋先生,亲一个吧!”
戴槿棠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蒋凛渊抬眼,微微一笑,手臂收紧,将她更密实地护在怀中,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共振:“她害羞,下次。”语气宠溺,轻易化解了尴尬,又引得记者们一阵善意的笑和更密集的快门声。
他游刃有余地应付了几句,便护着她突破重围,坐进了等候的幻影。
车门关上,世界瞬间清净。
刚才那看似亲密的拥抱仿佛幻觉,蒋凛渊立刻松开了手。
戴槿棠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无名指上的钻戒冰冷而沉重。她轻轻转动戒指,心底一片荒芜。
车子驶入市中心顶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顶层。
入户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极致奢华却冰冷彻骨的空间。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的意国顶级家具,昂贵的艺术品摆件,一切都一丝不苟,干净得像没人住过。
“你的行李周铭已经送过来了,放在次卧。”蒋凛渊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松了松领带,“这里平时有钟点工打扫,你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联系周铭。”
戴槿棠换上拖鞋,轻轻推开次卧的门。她的行李箱安静地放在房间角落,与这个房间的风格格格不入。
巨大的衣帽间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女装,从日常通勤的连衣裙到奢华耀眼的晚礼服,全是当季新品,标签都未摘,尺寸全是她的号。
她指尖拂过一件件价值不菲的华服,触感冰凉丝滑,却激不起丝毫喜悦。
“蒋总准备得真周到。”她回头,看向倚在门框上的蒋凛渊。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衣帽间:“场合需要。你可以随意使用。”说完,便转身走向书房,“我有个视频会议,自便。”
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出两个世界。
所谓的新婚第一天,就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中度过。
戴槿棠默默整理着自己带来的少量私人物品——几本书,一张和母亲的合影,她用了许多年的助眠香薰机、还有几件洗得柔软舒适的旧睡衣。她将它们一一摆放好,试图在这个冰冷精致的“金丝笼”里,留下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带有温度的印记。
夜色渐深,公寓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书房的门始终紧闭,里面偶尔传来蒋凛渊压低的嗓音,流利的英语,冷静、果断,不带丝毫个人感情。
戴槿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陌生的环境,未知的未来,以及一墙之隔的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都让她神经紧绷。失眠像潮水般涌来,吞噬着她。
最终,她放弃挣扎,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和漫进的月光,她摸索着走向厨房,想倒一杯红酒助眠。
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刚拿起酒杯,书房的门锁轻轻响动。
戴槿棠下意识地回头。
蒋凛渊揉着眉心走了出来,似乎会议刚结束,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显然也没料到深夜的客厅会有人,脚步顿住,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月光下的戴槿棠,不施粉黛,长发微乱地披散在肩头,唇瓣因为刚刚沾了点红酒而显得湿润嫣红。
那双平日清冷理智的眼眸,此刻带着猝不及防的惊诧和一丝朦胧睡意,竟有种纯然的天真与不自知的诱惑。身上宽松的白色旧T恤根本掩不住那副秾纤合度的好身材,在清冷月辉下,反差强烈得惊心动魄。
蒋凛渊的目光骤然深邃。
像是沉寂万年的寒潭被投入一颗石子,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极锐利的惊艳与暗涌。他的视线在她的脸庞、湿润的唇瓣、以及T恤下摆下那双白得晃眼的长腿上短暂停留。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弥漫着无声却噼啪作响的张力,某种原始的、危险的吸引力在静谧的月光下疯狂滋长。
戴槿棠先回过神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手指捏紧了酒杯。
“我…倒杯酒助眠。”她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微哑。
蒋凛渊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已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只是声音比平日更低哑一分:“嗯。”
他侧身,让出一条路。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木质香调,他也能清晰地嗅到她发间柔和的玫瑰香气。
两人擦肩而过。
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里,鼓噪得如同雷鸣。
蒋凛渊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主卧。只是那扇门在他身后合上时,发出的声响,比平时轻缓了那么一分。
戴槿棠站在原地,握着冰凉的酒杯,月光照在她脸上,那里的热度久久未退。刚才那一瞬间蒋凛渊的眼神,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感知里。
她知道,那无关情爱,或许只是雄性生物最本能的审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