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书房很大，四壁皆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空气里是旧书、雪茄和墨水的混合味道。
蒋家真正的掌舵人蒋泰安，就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虽年过七旬，腰板依旧挺直，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
蒋凛渊站在书桌前，神态恭敬，却不显卑微。
蒋泰安没有迂回，直接将一份文件扔到桌面上。“凛渊，我年纪大了，但还没老糊涂。戴家，煤老板，钱是有，你看中她家底干净，能给你现阶段最需要的资金和人脉助力。她看中你的潜力和我们蒋家的门楣。各取所需，一场交易，我说得对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蒋凛渊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破的慌乱，他甚至从容地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爷爷已经空了的茶杯续上七分满的热茶。动作不疾不徐。
“爷爷既然查得这么清楚，那您也该知道，我父亲那边是指望不上的，而我目前最需要的是什么。”他坦然承认，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戴家能提供我急需的资源和跳板，让我能更快地在集团站稳脚跟。这是一场互利互惠的合作，对蒋家未来的发展也有益处。”
蒋泰安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或动摇：“你就这么有信心，靠着这点外力，就能从你二叔三姑他们手里拿下继承权？他们经营多年，可不是纸老虎。”
蒋凛渊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话语里的内容却野心毕露，锋芒隐隐：“您需要的，不是一个只能守成、甚至会被其他蛀虫啃噬基业的继承人。您需要的是一个能带领蒋家更上一层楼的掌舵人。我是不是最好的人选，能不能做到，”他微微停顿，目光沉静而笃定，“您心里，其实早有判断。”
书房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古老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蒋泰安盯着他看了良久，久到空气都几乎凝固。终于，他哼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是喜是怒：“好，很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匹狼崽子，回到这笼子里，能撕咬出多大一片天地。”话里，有对这份野心的些许满意，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审视和忌惮。
“不会让您失望。”蒋凛渊微微躬身。
从书房出来，带上门的瞬间，眼底那点恭敬瞬间褪去，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刚走下楼梯转角，一个身影就急切地将他拉到了廊柱的阴影里。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是他的父亲蒋成伟。
年近五十的男人，因为纵情酒色，眼袋深重，脸色虚浮，穿着花哨的衬衫，领口歪斜，此刻正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又急切的笑：“凛渊！我的好儿子！这么快就跟老爷子谈完了？怎么样？是不是要重用你了？爸就知道你有出息！”
他凑近，压低声音：“那个……爸最近手头有点紧，娱乐城那边……嘿嘿，你懂的，先挪点给爸应应急？等你以后掌了权，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蒋凛渊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刃，但他嘴角甚至还能维持一个极淡的、客气的弧度。他打断蒋成伟的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钱，我可以给。”他从内袋拿出一张卡，递过去。
蒋成伟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
蒋凛渊的手指却微微一顿，没有立刻松开。他看着父亲，语气依旧平淡，甚至称得上“客气”：“但希望你拿了钱，能安分些，玩点安全的。不然，上次你在‘不小心’签在酒店账上的那笔账单……我不知道还能帮你瞒多久。”
蒋成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伸出的手都抖了一下。他猛地抽走卡，眼神慌乱地四处瞟了一下，讪讪道：“你……你小子……胡说什么！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在欣赏油画的戴槿棠用余光捕捉了个大概。
蒋凛渊对他亲生父亲，都是这般算计和冷酷，用把柄轻易拿捏……
这时，蒋凛渊已经看到了她，面色如常地走了过来。其他人也陆续聚拢。
又勉强寒暄了片刻，蒋凛渊便以明日还要领证为由，带着戴槿棠告辞。
依旧是恩爱夫妻的模样，挽手出门，微笑告别。
坐进车里，隔板缓缓升起，将前后空间彻底隔绝。
车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方才的浓情蜜意、体贴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蒋凛渊靠在后座，闭上眼，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疏离。戴槿棠则转向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漆黑山景。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晚的一切：亲戚们虚伪笑容下的暗箭，蒋凛渊父亲的不堪与狼狈，还有蒋凛渊本人——在那般复杂的局面和重重压力下，依旧游刃有余、滴水不漏、甚至冷酷到令人心惊的表现……
这个男人，从那样不堪的泥泞里爬出来，一路搏杀，周旋于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缘至亲之间，他的心到底有多硬？城府又该有多深？
自己和他这三年契约，如同与虎谋皮，真的能像计划的那样，全身而退吗？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忽然，身边闭目养神的男人开口了，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今晚，表现很好。”
公事公办的语气，如同老板嘉许一个表现不错的员工。
戴槿棠从窗外收回视线，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回应，语气同样听不出波澜：“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蒋总满意就好。”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入夜色，将那座盘踞在山腰的、巨大而冰冷的豪门深宅，远远抛在了身后。